第55章 暗夜突袭-《临安风骨》

  西湖,夜。

  一叶扁舟,离了岸,在湖心,随波轻漾。

  没有丝竹,没有歌女。

  只有一盏孤零零的灯笼,在船头,洒下一片昏黄的光。

  沈妤靠在船舷上,闭着眼,任由晚风吹拂着她微乱的发丝。

  这段时日,她太累了。

  心神,绷得像一张即将断裂的弓弦。直到此刻,在这无边无际的夜与水之间,那根弦,才终于,有了一丝松弛。

  沈惟看着她。

  看着她那张在灯火下,依旧带着一丝挥之不去倦容的脸。

  (阿姊,是人,不是神。)

  (她撑起了所有,也耗尽了所有。)

  他解下自己的外袍,走上前,轻轻地,披在了沈妤的肩上。

  动作很轻。

  沈妤睁开了眼。

  她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对着沈惟,露出了一个极浅,却真实的笑。

  那笑容里,有安心,有信赖。

  独臂,像一尊沉默的铁雕,站在船尾。他只有一只手,但那只手,始终按在他腰间的刀柄上。

  他不懂什么叫休憩。

  主公在的地方,就是战场。

  另外几名亲卫,分立在船的四角,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漆黑的湖面。

  “阿弟。”

  沈妤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水汽的柔和。

  “你在想什么?”

  沈惟的目光,越过她,望向了远处岸上,那片连绵的,星星点点的灯火。

  那是临安府。

  大宋朝,最繁华,也最靡烂的地方。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无人能懂的弧度。

  他想起了,前世在图书馆里,看到的一句诗。一句,刺痛了无数后人的诗。

  他轻轻开口,声音,被风,揉碎在湖光里。

  “暖风熏得游人醉。”

  “直把杭州作汴州。”

  诗句,在夜色中,幽幽散开。

  沈妤愣住了。

  她细细品味着这句诗,脸上的那一丝松弛,瞬间,荡然无存。

  她听懂了。

  听懂了那“醉”字背后的,麻木。

  听懂了那“杭州”与“汴州”之间,那道深不见底的,血海深仇。

  (这,才是阿弟的心思。)

  (他从未,沉醉于这片虚假的繁华。)

  就在这时。

  “咚——”

  一道悠远而沉闷的钟声,从遥远的城中,隐隐传来。

  子时。

  到了。

  几乎就在钟声落下的那一瞬间。

  鬼宅。

  一队风骨营的士兵,正在后墙的僻静处巡逻。

  为首的伍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靠在转角的阴影里。

  是负责伙房采买的老王。

  “王叔,这么晚了,还不歇着?”伍长笑着打了个招呼。

  老王抬起头,露出一张憨厚的笑脸。

  “有点睡不着,出来透透气。”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着伍长,走了过来。

  距离,在不断拉近。

  五步。

  三步。

  一步。

  老王脸上的笑容,没有变。

  他的手里,却多了一把,从袖中滑出的,雪亮的,匕首。

  噗嗤。

  匕首,精准地,从伍长张开的嘴巴里,捅了进去。穿过喉咙,从后颈,透了出来。

  伍长的眼睛,猛地瞪大。

  他到死,都没明白。

  为什么。

  另外四名士兵,还没来得及反应。

  黑暗中,数道黑影,如鬼魅般,扑了出来。

  没有呼喊。

  只有利刃切开皮肉的,沉闷声响。

  战斗,在三息之内,结束。

  老王面无表情地,从伍长的尸体上,抽出匕首。

  他走到一扇不起眼的,用于倾倒垃圾的小门前,按照某种特定的节奏,敲了三下。

  门,无声地,开了。

  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杀气,从门外,涌了进来。

  数以百计的黑衣人,如潮水,如蚁群,悄无声息地,涌入了这座固若金汤的,鬼宅。

  他们的目标,无比明确。

  作坊。

  仓库。

  兵舍。

  ……

  碎煤作坊。

  炉火熊熊,机器轰鸣。

  鬼手鲁正带着一群徒弟,进行最后一次技术改良。整个作坊,热火朝天。

  没有人注意到,作坊厚重的铁门,被人在外面,用数根钢钎,死死地,卡住了。

  紧接着。

  “砰!砰!砰!”

  一扇扇窗户,被从外面,用巨力砸碎。

  一个个黑色的陶罐,被扔了进来。

  浓烈的火油味,瞬间,弥漫了整个空间。

  “不好!”

  鬼手鲁脸色剧变,发出一声怒吼。

  “敌……”

  一个“袭”字,还没出口。

  一支支燃烧的火箭,便从破碎的窗口,射了进来。

  轰——!

  烈焰,冲天而起。

  整个作坊,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而恐怖的,火焰熔炉。

  工匠们的惨叫,被烈火吞噬。

  ……

  临安,城南。

  风九爷最大的一个货栈。

  里面,堆放着如山一般,足以供给全城百姓半月之用的,“火神”。

  今夜,负责看守的,是黑风帮的老人。

  他们抽着烟,喝着酒,吹嘘着往日的威风。

  他们没有注意到。

  货栈的围墙外,一道道黑影,已经用最专业的军用手法,搭起了人梯。

  没有潜入。

  没有暗杀。

  只有,最直接,最狂暴的,突袭。

  数十名黑衣死士,翻墙而入,见人就杀。

  帮派的混混,在这些杀人机器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屠杀。

  一面倒的屠杀。

  为首的黑衣人,一脚踹开仓库大门。

  他看着那堆积如山的煤山,眼中,没有贪婪。

  只有,冰冷的,毁灭的意志。

  他没有下令抢夺。

  他只是,做了一个简单的手势。

  “烧。”

  ……

  余杭。

  临安周边,所有属于沈惟的产业。

  店铺,货栈,船队。

  同一时间。

  同样的黑衣人。

  同样的血与火。

  一张无形的大网,在子时钟声敲响的那一刻,猛然收紧。

  目标,是要将沈惟建立起来的一切,连根拔起,焚烧殆尽!

  ……

  西湖,湖心。

  沈惟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看到了。

  在临安城的方向,一团暗红色的火光,突兀地,亮了起来。

  紧接着。

  第二团。

  第三团。

  第四团!

  不过十几息的功夫,临安府的半边天,都被映成了一片,诡异的,血红色。

  那是……

  鬼宅的方向!

  是作坊的方向!

  是货栈的方向!

  独臂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一头即将扑杀的饿狼。

  “主公!”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充满了暴戾的杀机。

  不用他说。

  船上的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场,席卷全城的,大火。

  沈妤的脸,一瞬间,血色褪尽。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

  那不是恐惧。

  是,滔天的,愤怒。

  “调头!”

  “回岸!”

  亲卫们嘶吼着,手忙脚乱地,开始操纵船桨。

  然而。

  晚了。

  “哗啦——”

  船身两侧的水面,突然,破开。

  数艘比他们更小的,涂着黑漆的快船,如水中的毒蛇,从四面八方,合围而来。

  船上,站满了,手持钢刀与劲弩的,黑衣人。

  没有一句废话。

  “咻!咻!咻!”

  密集的弩箭,破空而来,带着尖锐的死神呼啸,覆盖了整艘小船!

  “护驾!”

  独臂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他一把抓起船上一面备用的厚木船板,用单臂,硬生生举过头顶!

  “噗!噗!噗!噗!”

  数十支弩箭,狠狠钉在木板上,箭簇,甚至从木板的另一面,透了出来!

  鲜血,顺着独臂的手臂,流淌下来。

  有几支箭,射穿了木板的缝隙,扎进了他的肩膀和后背。

  他却,纹丝不动。

  如同一座,不可撼动的,山。

  趁着箭雨停歇的瞬间。

  “唰!唰!唰!”

  数道带着铁爪的绳索,从敌船上,飞射而来,死死地,扣住了沈惟座船的船舷。

  黑衣人,拉着绳索,如猿猴般,敏捷地,荡了过来。

  “杀!”

  一名亲卫怒吼着,挥刀,砍向一名刚刚跳上甲板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不闪不避。

  他用左臂,硬生生格挡了这一刀。

  钢刀,砍入骨头。

  黑衣人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他脸上那块黑布下的嘴角,甚至,咧开一个狰狞的弧度。

  他的右手,一把短刀,闪电般,捅进了那名亲卫的心窝。

  一命,换一命。

  这是,死士的打法!

  转瞬之间。

  十几名黑衣人,已经登上了小船。

  他们组成一个简单的,却无比高效的,绞杀阵型,将为数不多的几名亲卫,瞬间,分割,包围。

  血,染红了甲板。

  尸体,坠入冰冷的湖水。

  独臂扔掉那面已经插满箭矢的木板,抽出腰间的钢刀,如疯虎下山,冲入了敌群。

  他的一招一式,都是战场上最简单,最直接的杀人技。

  每一次挥刀,都必然带走一条生命。

  但他,只有一个人,一只手。

  更多的黑衣人,正源源不断地,从敌船上涌来。

  他们的目标,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

  沈惟。

  沈妤。

  三名黑衣人,绕开了独臂的正面,从三个不同的方向,成品字形,扑向了站在船舱门口的沈惟。

  他们的眼中,没有生,没有死。

  只有,任务。

  沈妤的脸色,煞白如纸。

  她拔出腰间的匕首,死死地,护在了沈惟的身前。

  (要杀阿弟,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沈惟,却没动。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三把,从不同角度,刺向自己要害的,钢刀。

  他的目光,平静得,像这片被火光映红的湖水。

  (汤询。)

  (不,不止。)

  (这是,金国黑水司的手法。)

  (用我的人,烧我的作坊,最后,再用敌国的人,来杀我。)

  (好一招,借刀杀人。)

  电光石火之间。

  那三把冰冷的钢刀,已经近在咫尺。

  刀锋上,倒映出沈惟那张,年轻得过分的,毫无惧色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