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心照不宣-《揽霜》

  自那夜假山分别后,阿箩的心就一直悬着。

  她后悔了。后悔最后说了那句关于“草席”的话。太冒险了。荆辞会怎么想?他若深究,她根本无法解释。若他将她视为妖孽,或者将这话泄露出去半分,等待她的将是万劫不复。

  一连几天,她都活在一种隐秘的恐惧里,做事更加小心谨慎,生怕被人看出半点端倪。

  然而,风平浪静。

  什么都没有发生。张嬷嬷依旧刻薄,活计依旧繁重,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死水一潭。

  但阿箩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去浣衣局送东西时,需要搬运的沉重木盆总会“恰好”放在一个她不太费力就能够到的位置;她负责擦拭的长廊,那些积年的顽固污渍似乎变得容易清理了些;甚至有一次,她不小心打翻了一盏油灯,火油泼洒出来,却奇迹般地被一簸箕不知何时放在旁边的沙土迅速盖住,避免了一场可能引来重罚的祸事……

  这些细微的变化,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激起一圈圈不易察觉的涟漪。

  阿箩的心,从最初的忐忑,渐渐变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是他。

  一定是荆辞。

  他在用他的方式,笨拙地、沉默地,回应着她。他没有追问“草席”的缘由,也没有疏远她,而是选择了这种无声的守护。

  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悄然在阿箩冰封的心湖里蔓延开。在这吃人的深宫里,她终于不再是完全孤独的。他们像两个在黑暗森林里迷路的孩子,凭借着一点点微光,小心翼翼地确认着彼此的存在,互相依偎着取暖。

  她开始更加留意宫后监那边的消息,留意任何可能与荆辞相关的只言片语。她不敢再贸然去找他,那夜假山的风险一次就已足够。但她需要更有效的方式。

  机会很快来了。

  年关将近,各宫都开始忙碌准备。掖庭宫的差事也多了起来,时常需要往各宫送些东西。

  这日,阿箩被派往御膳房帮忙清洗大量冬储蔬菜。御膳房人来人往,是宫里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之一。

  她低着头,默默地在角落洗着一筐萝卜,耳朵却竖得尖尖的,捕捉着周围的闲谈。

  “……听说了吗?丽妃娘娘宫里好像不太平。”一个烧火的小太监压低声音对同伴说。

  “怎么了?陛下不是刚赏了好些东西?”

  “就是赏的那支赤金点翠如意步摇,好像不见了!娘娘发了好大的火,把寝殿里当值的都罚了跪……”

  阿箩洗萝卜的手猛地一顿。

  来了!就是这件事!

  她记得前世,这事最后好像不了了之,但几个小宫女太监被打了板子,赶去了更苦的地方。当时都以为是外贼,或者哪个手脚不干净的宫人……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她脑中闪过。她努力回忆着前世的细节。

  “……要我说,没准就是那只猫叼走了。”另一个太监嘀咕道,“娘娘不是养了只雪白的狮子猫,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整天在宫里乱窜……”

  猫?

  阿箩的心猛地一跳!

  她想起来了!前世大概过了半个月,有人在丽妃寝殿后窗檐下一个废弃的燕子窝里,发现了那支步摇,已经摔坏了,旁边还有猫爪印。当时都说是猫贪玩叼去的……

  一个计划瞬间在她脑中成型。

  风险极大。但收益也可能极大。

  如果……如果她能提前“找到”那支步摇呢?或者,至少提供关键的线索?

  这或许是一个能在丽妃面前露脸,甚至……摆脱眼下困境的机会!

  但怎么做?她一个掖庭宫女,怎么可能知道步摇的下落?必须有合理的解释。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宫后监的方向。

  需要有人帮她。需要一个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的、能接触到那些偏僻角落的人。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

  傍晚,回到掖庭。阿箩趁着无人注意,将一小块用油纸包好的、自己省下的酱菜,悄悄塞进了平日里净军运送污物会经过的一个墙洞裂缝里——这是她观察了好几天才找到的、一个极其隐蔽的传递点。

  油纸包里,除了酱菜,还有一张极小、极薄的纸条,上面用烧剩下的炭条画了一个极其简单的图案:一只蹲着的猫,旁边是一个歪歪扭扭的“丽”字,还有一个指向窗台的箭头。

  她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懂。她只能赌。赌他们的默契,赌他那异于常人的敏锐。

  接下来的两天,阿箩是在焦灼的等待中度过的。

  她依旧每天干活,但心思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每一次听到关于丽妃宫的动静,她的心都会漏跳一拍。

  第三天下午,事情终于有了进展。

  一个面生的小太监匆匆来到掖庭,找到了管事的张嬷嬷,低声耳语了几句。

  张嬷嬷的脸色变了几变,随即目光在院子里扫视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正在晾晒衣服的阿箩身上,眼神复杂难辨。

  “阿箩!过来!”张嬷嬷扬声喊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和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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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箩的心猛地提了起来,放下手中的活计,低着头快步走过去。

  “嬷嬷。”

  “跟我走一趟。”张嬷嬷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似乎想从她身上看出什么花来,“丽妃娘娘宫里传话,要见你。”

  来了!

  阿箩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用力掐了一下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低眉顺眼地应道:“是。”

  走在通往丽妃宫殿的路上,阿箩的手心全是冷汗。她不知道荆辞到底做了什么,传递了什么消息过去。她只能祈祷,祈祷他足够聪明,祈祷他们的计划能成功。

  丽妃的寝殿奢华温暖,香气馥郁,与掖庭的冰冷破败仿佛是两个世界。

  阿箩跪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上,头垂得极低,能感受到上方那道审视的、带着威压的目光。

  “抬起头来。”一个慵懒却带着冷意的声音响起。

  阿箩缓缓抬头,飞快地瞥了一眼。

  丽妃斜倚在软榻上,身着华服,美艳不可方物,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烦躁。她手中把玩着一支……正是那支赤金点翠如意步摇!

  步摇似乎有些细微的损伤,但确实找回来了!

  阿箩的心落了一半。

  “听说……是你提醒下面的人,去后窗檐的废燕窝里找找?”丽妃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阿箩深吸一口气,按照早就想好的说辞,声音微颤,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回娘娘,奴婢……奴婢不敢居功。奴婢前几日路过娘娘宫苑外,偶然瞧见娘娘的爱猫似乎对那檐下的燕子窝很感兴趣,扑挠了好几次……昨日又听闻娘娘丢了心爱之物,奴婢愚笨,只是胡乱猜想……或许是猫儿顽皮,叼了去藏匿玩耍……奴婢万万不敢揣测娘娘宫中之事,只是……只是想着万一能帮上一点忙……”

  她的话说得磕磕绊绊,显得十分害怕,却又透着一股子为主子分忧的急切和笨拙。

  丽妃盯着她看了半晌,目光锐利,似乎想分辨她话中的真假。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香炉里香烟袅袅升起的细微声响。

  阿箩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许久,丽妃才缓缓开口,语气缓和了些许:“倒是个心思细的。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阿箩依言抬头,依旧是一副怯懦不安的样子。

  “模样倒也周正。”丽妃淡淡评价了一句,随即挥了挥手,“罢了,既然是你提供的线索,找回了东西,也算有功。赏她五两银子,带下去吧。”

  “谢娘娘恩典!”阿箩连忙磕头谢恩,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颤抖。

  直到退出殿外,捧着那沉甸甸的五两银子,阿箩还有一种不真实的眩晕感。

  成功了!她竟然真的在丽妃面前挂了号,还得到了赏赐!

  虽然丽妃未必真的多看重她,但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突破!

  更重要的是,通过这件事,她和荆辞之间,完成了一次完美的、心照不宣的配合!

  她几乎能想象到,他是如何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找到那个燕子窝,或许还巧妙地做了些什么,让发现过程显得合情合理……

  回到掖庭,张嬷嬷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少了几分以往的刻薄,多了几分惊疑和打量。五两银子,对她们这些底层宫女来说,是一笔巨款。

  阿箩没有独吞,她拿出二两银子,恭敬地塞给张嬷嬷:“嬷嬷平日辛苦,这点心意请您喝茶。”

  张嬷嬷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笑开了花,假意推辞了两下便收下了,语气也变得亲热不少:“哎哟,你这孩子,真是走了大运了!以后在丽妃娘娘面前得了好,可别忘了嬷嬷啊!”

  阿箩低眉顺眼地应着。

  她知道,这点钱买不来真正的忠诚,但至少能暂时换来一点便利和清净。

  晚上,躺在冰冷的铺上,阿箩将那剩下的三两银子贴身藏好。

  这是他们一起挣来的第一笔“资本”。

  她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嘴角难以抑制地微微扬起。

  荆辞……谢谢你。

  我们的第一步,好像真的迈出去了。

  宫道的寒风似乎也不再那么刺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