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鸦羽沉沙-《揽霜》

  那块冰冷的金属碎片静静地躺在阿箩掌心,暗沉的色泽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光。被箭贯穿的乌鸦图案狰狞而诡异,带着一种不祥的气息。那个潦草的“验”字,更像是一道沉重的符咒,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验?验证什么?

  验证这块碎片的来历?验证三皇子萧烨的死因?还是验证一个她尚未触及的、更加可怕的真相?

  阿箩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碎片边缘,冰冷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静思苑的疯妇,用这种隐秘到极致的方式,传递出这样一件东西,其背后蕴含的信息和风险,不言而喻。

  这绝不是一个彻底疯癫之人能做出的行为。那疯妇的疯狂之下,必然隐藏着极度的清醒和刻骨的仇恨。

  而这块乌鸦碎片,与荆辞冒死从慎刑司外带回的那块箭镞残片,质地如此相似……它们之间,必定存在着某种联系!难道都是来自黑风峡现场?乌鸦图案代表着什么?某个组织的标志?

  阿箩感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漩涡的边缘,稍有不慎便会被吞噬得尸骨无存。但她已经没有退路了。从她救下荆辞,从她踏入这条暗道开始,她就注定无法再回到那个只知道低头干活、苟且偷生的洒扫宫女了。

  她将碎片重新用油布仔细包好,贴身藏起,和那块箭镞残片放在一起。这两块冰冷的金属,此刻成了她身上最沉重也最危险的秘密。

  接下来的两天,阿箩像是在刀尖上行走。她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依靠老嬷嬷每日施舍的那一点点冰冷食物维持生命,大部分时间都躲在那间破败的耳房里,耳朵却时刻竖起着,捕捉着院子里的一切动静。

  主厢房那边异常安静。那疯妇再也没有哭闹过,每次老嬷嬷送来食盒,那只苍白的手都会准时出现,沉默地取走食物,然后迅速关上门。那种死寂,反而比之前的疯狂更让人不安。

  老嬷嬷的脸色也一天比一天难看,每次进来都步履匆匆,眼神躲闪,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她甚至不再呵斥阿箩,只是麻木地扔下食物,便逃也似的离开。

  宫廷里的气氛似乎也变得更加诡异。虽然阿箩被困在静思苑,与世隔绝,但她偶尔能听到高墙外远远传来的、更加频繁和整齐的侍卫巡逻脚步声,以及某种压抑的、山雨欲来的紧张感,透过冰冷的空气传递进来。

  三皇子萧烨的死,显然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激起了层层暗涌。

  阿箩迫切地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荆辞的下落、盘查的进展、北疆的消息……任何一点信息,都可能关系到她的生死。

  她再次将希望寄托在那位送饭的老嬷嬷身上。这是她唯一能接触到的外界信息源。

  这天傍晚,老嬷嬷来得比平时稍晚一些,神色更加惶惑不安,甚至连食盒都差点拿不稳。

  阿箩看准时机,在她放下食盒准备立刻离开时,再次现身,这一次,她没有哀求食物,而是直接压低声音,问出了一个盘旋在她心中已久的问题:

  “嬷嬷,外面……是不是出大事了?我好像听到……丧钟?”

  老嬷嬷浑身一颤,猛地抬头看向阿箩,眼中充满了惊惧,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死死忍住。

  阿箩上前一步,声音放得更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嬷嬷,我只想知道一点消息,知道了我就安分待着……不然,我要是哪天饿疯了或者怕疯了,跑出去胡言乱语,提到了静思苑,提到了您……”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阿箩知道自己很卑鄙,但她别无他法。

  老嬷嬷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惊恐地看了一眼主厢房的方向,又看向阿箩,眼神里充满了怨恨和恐惧交织的复杂情绪。她死死咬着嘴唇,挣扎了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字:

  “……北边……败了……殿下……殁了……宫里……戒严……查……还在查……”

  北边败了?殿下殁了?果然是指三皇子萧烨!虽然早已猜到,但得到证实,依旧让阿箩心头一沉。

  “查什么?还在查黑风峡的事吗?”阿箩紧跟着追问。

  老嬷嬷猛地摇头,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词语,连连后退:“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别问我……”

  她似乎被“黑风峡”三个字吓破了胆,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转身就像见了鬼一样,踉踉跄跄地跑出了静思苑,连门闩都忘了插死!

  阿箩看着她仓皇逃离的背影,心中疑窦更深。黑风峡……看来这三个字在宫里,已经成了某种不能触碰的禁忌。

  她走到小门边,发现门只是虚掩着。老嬷嬷竟然慌得连门都没闩!

  一个大胆的念头瞬间冒了出来——机会!逃跑的机会!

  现在天色已暗,外面盘查或许仍在继续,但总好过被困死在这诡异的冷宫里等死!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走?还是不走?

  走了,可能立刻被抓。不走,可能永远失去机会。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只犹豫了短短一瞬,阿箩便下定了决心。走!必须走!留在这里,迟早会被发现,或者饿死冻死!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间死寂的主厢房,然后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推开那扇未曾闩死的小门,闪身钻了出去!

  门外是一条狭窄僻静的宫道,积雪未扫,两旁是高高的宫墙。寒风立刻扑面而来,吹得她一个哆嗦。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按照老嬷嬷之前模糊的提示,沿着墙根,朝着东面快速移动。她不知道能去哪里,掖庭肯定回不去了,藏书局和浣衣局更是自投罗网。她只能漫无目的地向前,寻找任何可能藏身或者获取信息的机会。

  宫里的气氛果然不同寻常。巡逻的侍卫队伍明显增多,而且神色肃穆,步伐匆匆。偶尔遇到的太监宫女也都低着头,行色匆匆,不敢交谈。

  阿箩像一只受惊的老鼠,利用一切阴影和角落隐藏自己,躲避着巡逻的队伍。

  就在她躲在一处假山后,等待一队侍卫经过时,忽然听到那两个侍卫压低的交谈声随风飘来几句:

  “……真是没想到,竟然是三殿下……”

  “嘘!慎言!这事儿也是你能议论的?”

  “唉……听说死状极惨,是被北疆的乱民……”

  “哼,乱民?哪有那么简单的乱民?听说身上中的箭都不是……”

  “闭嘴!你想掉脑袋吗?!”

  声音渐渐远去,后面的话听不真切了。

  但仅仅是这几句,已经让阿箩如遭雷击!

  死状极惨!中的箭都不是……不是什么?不是军中的制式?!

  果然!果然和黑风峡有关!和三皇子收到的箭镞有关!

  她的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胸口那两块冰冷的碎片。它们仿佛正在发烫,灼烧着她的皮肤。

  她必须知道更多!必须验证这个猜测!

  一个疯狂的想法在她脑中成型——去冰窖附近!虽然危险,但那里是唯一可能找到更多线索的地方!

  她凭借着那夜在暗道中摸索的记忆和对宫中路径的模糊印象,小心翼翼地朝着冰窖的大致方向迂回前进。

  越靠近冰窖区域,巡逻的侍卫反而少了一些,但气氛更加压抑,仿佛有一种无形的紧张感弥漫在空气中。

  终于,她看到了那处熟悉的、外表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低矮建筑——冰窖的入口。

  入口处竟然站着整整八名披甲持锐的侍卫!戒备森严程度远超以往!

  他们显然不是普通的宫廷侍卫,眼神更加锐利,气息更加精悍,如同钉子般守在门口,禁止任何人靠近。

  阿箩的心沉了下去。守卫如此森严,她根本不可能再靠近半步。

  她躲在远处一座废弃的井亭后面,焦灼地观察着。进不去,就无法验证里面的情况。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冰窖那沉重的大门忽然从里面被打开了!

  一个穿着深色斗篷、看不清面容的高大身影走了出来,身旁跟着一个点头哈腰、穿着内务府管事服饰的太监。

  那斗篷人似乎对侍卫首领吩咐了几句,侍卫首领恭敬领命。

  然后,斗篷人便在那内务府太监的陪同下,朝着与阿箩藏身之处相反的方向走去。

  阿箩的心跳骤然加速!那个斗篷人……虽然看不清脸,但那身形和气度……绝非普通官员或太监!他深夜从冰窖这种地方出来……

  鬼使神差地,阿箩做出了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跟上去!

  她远远地辍在那两人身后,利用宫墙和树木的阴影,小心翼翼地跟踪着。

  那两人并未走向任何嫔妃或皇子的宫苑,也未走向办公的朝房,而是七拐八绕,走向了宫中更加偏僻的西北角——那里靠近皇家寺庙和……一片皇室墓园的方向?

  他们去那里做什么?

  阿箩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

  终于,那两人在一处小小的、看起来十分古老的偏殿前停了下来。偏殿周围古木参天,更加僻静幽深。

  内务府太监上前,似乎用钥匙打开了偏殿的门锁。

  斗篷人独自一人走了进去,内务府太监则恭敬地守在外面,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阿箩躲在一棵巨大的古柏之后,心脏狂跳。这里是什么地方?那斗篷人进去做什么?

  她不敢再靠近,只能远远地望着。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偏殿的门再次打开。斗篷人走了出来,他的手中,似乎多了一个小小的、深色的木匣。

  守在外面的内务府太监连忙上前,似乎想说什么。

  斗篷人却只是微微抬手制止了他,然后低声吩咐了一句什么。

  距离太远,阿箩根本听不清。她只看到那内务府太监连连点头,然后便陪着斗篷人,沿着原路返回。

  阿箩紧紧盯着那个被斗篷人拿在手中的小木匣。那里面装着什么?是从这古老偏殿里取出的?和冰窖里的东西有关吗?

  强烈的直觉告诉她,那个木匣至关重要!

  眼看那两人就要离开,阿箩心急如焚。她必须知道那木匣里是什么!

  就在斗篷人和太监经过一片竹林时,一阵夜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

  也许是风声掩盖,也许是觉得此地绝对安全,那斗篷人似乎对旁边的太监说了一句什么,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这一次,顺风隐约送来了几个模糊的字眼:

  “…………鸦羽………………沉沙………………验明………………”

  鸦羽?!沉沙?!验明?!

  阿箩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没有惊呼出声!

  鸦羽!她怀里的乌鸦碎片!

  沉沙?是指黑风峡吗?还是指别的?

  验明?!和碎片上的“验”字对上了!

  那个木匣里装的……难道就是……“验证”的关键证据?!

  斗篷人的身影渐渐远去,消失在宫殿的阴影中。

  阿箩却依旧僵立在古柏之后,浑身冰冷,仿佛血液都凝固了。

  鸦羽沉沙……验明正身……

  一个完整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短语,在她脑中轰然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