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暗夜救人-《解差传》

  那双水眸里,像是藏着一整个江南的春色,只对他一人绽放。

  她柔声说,小乙哥,我陪你喝。

  这一声,像是穿过万水千山的风,落在了他荒芜的心田里。

  小乙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端起了那杯刚刚被她斟满的酒。

  庭院寂静,只剩下夜风偶尔拨弄廊下风灯的声响。

  两人相对而坐,一句话也没说。

  只有那白玉酒杯,时不时与冰冷的石桌,或是彼此的杯沿,发出一声声清脆的碰撞。

  叮。

  又是一声。

  酒是温的,可入喉之后,却烧出了一股子凉意,直冲天灵盖。

  小乙又饮尽一杯,看着婉儿那张在灯火下显得愈发清减的脸。

  夜风吹起了她鬓角的几缕碎发,平添了几分我见犹怜的脆弱。

  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arle的沙哑。

  “天冷,早些回去歇着吧。”

  婉儿却是摇了摇头,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眸子,依旧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小乙哥,你不用担心我和燕妮。”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们会照顾好自己。”

  她顿了顿,拿起酒壶,又为他添上酒,像是做一个约定前的郑重仪式。

  “你也要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我们临安见。”

  我们临安见。

  这五个字,像是一道穿透了重重黑夜的微光,又像是一枚钉死的楔子,将所有飘摇不定的未来,都狠狠钉在了这一刻。

  小乙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攥了一下。

  他缓缓站起身。

  夜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像是一面即将远征的旗。

  他伸出手,一把拉住婉儿那只略显冰凉的纤细手腕。

  不等她反应,他便顺势将她整个人,都拥入了怀中。

  这个拥抱,没有半分情欲,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仿佛要将对方揉进自己骨血里的珍重。

  她的身子很单薄,在他的怀里,像是能被风轻易吹走。

  可就是这具单薄的身躯里,却蕴藏着足以撼动他整座心城的磅礴力量。

  他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间,嗅着那股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淡淡清香。

  许久,他才沙哑着嗓子,说了一句。

  “婉儿,有你在,真好。”

  这方小小的庭院里,是能将钢铁融化的温情与美好。

  而在这方庭院之外,早已是刀光剑影,杀机凛然。

  ……

  年虎的身影,如同一只在暗巷里穿行的豹子,悄无声息。

  他跟着那个带路的人,七拐八绕,很快就来到了一处破败的院落前。

  院子里,那间正屋黑漆漆的,没有点一盏灯,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兽的嘴。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名为恐惧的气味。

  年虎没有丝毫犹豫,抬起一脚,便将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狠狠踹开。

  “砰!”

  巨响声中,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蜷缩在墙角,抖如筛糠的身影。

  是吴冲。

  这个白日里还嚣张无比的人,此刻已经吓破了胆。

  年虎大步流星地走过去,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攥住他的衣领,像是拎一只小鸡仔似的,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不想死的就跟着我。”

  年虎的声音,如同磨砂的石头,不带任何感情。

  “我是来救你的。”

  吴冲吓得魂不附体,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

  院落之外,忽然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那火光,像是黑夜里睁开的一双双饿狼的眼睛,瞬间就将这片小小的院落,映照得如同白昼。

  年虎将吴冲往身后一塞,自己则闪到门边,探出半个头朝外看去。

  院门外,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七八个黑衣人。

  左手火把,右手钢刀。

  人人蒙面,只露出一双双淬了毒般狠戾的眼睛。

  他们身上的杀气,绝非寻常街头斗殴的泼皮无赖所能拥有,那是在刀口上舔过血的练家子。

  为首的一人,将手里的刀往前一指,声音嘶哑地冲着屋里喊道。

  “识相的,就给老子滚出来受死!”

  “否则,一把火,把你这鸟窝给你点了!”

  年虎听完,一句废话都没有。

  他只是默默地,将那个还在发抖的吴冲,又重新按回了墙角。

  然后,他从背后,取下了那张陪伴他多年的硬弓。

  弯弓,搭箭。

  他的动作,没有半点犹豫,只有一种千锤百炼的简洁与高效。

  三支狼牙箭,被他两指并拢,稳稳地搭在了弓弦之上。

  弓开如满月。

  弦响如霹雳。

  “嗡——”

  三道黑色的闪电,撕裂了火光照亮的夜空。

  院外,那三个站在最前方的黑衣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喉咙上便多出了一个血洞。

  他们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便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应声倒地。

  剩下的几人见此情形,脸上的嚣张瞬间被惊骇所取代。

  他们立刻散开,纷纷做出戒备的姿态,知道屋子里藏着一个神箭手。

  可是,那屋里的人,根本不给他们任何拉开架势的机会。

  弓弦声,再次响起。

  又是三箭齐发。

  又是三道快到让人无法反应的死亡流光。

  又有三人,捂着自己的脖子,带着满眼的不敢置信,轰然倒地。

  剩下的最后两人,彻底被这地狱般的景象吓破了胆。

  高手?这他娘的是个怪物!

  他们脑子里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

  跑!

  两人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扔掉火把,转身就朝着黑暗中亡命奔逃。

  年虎站在门内,看着那两个即将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眼神没有一丝波澜。

  他想起了在军中时,小乙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对敌人最大的仁慈,就是给自己埋下的最大隐患,不能给他任何卷土重来的机会。

  于是,他再次抬手。

  张弓,搭箭。

  这一次,是两支。

  “嗖!”

  “嗖!”

  两声凄厉的惨叫,自远处的黑暗中传来,随即戛然而止。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年虎这才缓缓放下手中的弓,将瑟瑟发抖的吴冲从墙角拉了起来,朝外面走去。

  院门外,尸体横陈,血腥味混杂着火把熄灭的焦糊味,令人作呕。

  ……

  而在城南的另一头,“醉春楼”那三个鎏金大字,在夜色里依旧闪烁着暧昧的光。

  一个身影,脚步虚浮地从那描金的门槛里晃了出来。

  是李贺。

  他怀里揣着这两天得来的银子,自然是免不了来这烟花之地,花天酒地一番。

  醉春楼的门口,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早已静静等候在那里,就像一块融入了夜色的石头。

  赶车的老黄,戴着斗笠,半靠在车辕上,仿佛已经睡着了。

  那李贺刚踏出门外,还没来得及呼吸一口新鲜的夜风。

  斜刺里,便猛地冲出来一伙黑衣人。

  依旧是蒙着脸面,手持利刃。

  这些人,显然是接了死命令,根本不顾这里是人来人往的大街,一出手,便是毫不留情的杀招,刀刀都朝着李贺的要害砍去。

  李贺酒意上头,吓得腿都软了,眼看就要命丧当场。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那一直如同石雕般的老黄,动了。

  他甚至没有起身,只是身子微微一晃,便如同一片没有重量的落叶,从车辕上飘然而下。

  与此同时,他手中那根用来赶马的长鞭,不知何时,已经握在了手里。

  手腕一抖。

  “啪!”

  一声炸响,仿佛平地起了一声惊雷。

  那长鞭,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如同一条出洞的黑色蛟龙,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

  鞭影过处,只听几声闷哼。

  那几个冲在最前面的黑衣人,只觉得手腕一麻,掌中的钢刀便再也握不住,脱手飞了出去。

  老黄的身形,不退反进,在那几个黑衣人之间穿梭游走,脚步看似缓慢,却总能恰到好处地避开所有攻击。

  手中的长鞭,时而如灵蛇吐信,点向敌人的穴位,时而如大蟒缠身,卷住对方的兵刃。

  举手投足间,便将那几个气势汹汹的杀手,一一撂倒在地。

  这些杀手,或许也自恃武艺不俗,以为对付区区一个李贺,不过是手到擒来。

  谁曾想,半路会杀出这么一个深藏不露的老家伙。

  几个被打翻在地的黑衣人挣扎着起身,还想反抗。

  老黄却依旧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手中长鞭再次挥舞。

  这一次,鞭风更烈,带着一股子抽筋扒皮的狠劲。

  “啪!啪!”

  又是几声脆响,那几个黑衣人被打得皮开肉绽,鬼哭狼嚎。

  他们终于知道,自己与眼前之人的差距,如同萤火与皓月。

  再不走,今天就得把命交代在这里。

  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连滚带爬地起身,头也不回地遁入了深沉的暗夜之中。

  老黄收回长鞭,它又变回了那根平平无奇的赶马鞭。

  他看都没看地上哀嚎的李贺一眼,只是转身,将他一把拎起,扔进了马车里。

  然后,自己坐回车辕,轻轻一抖缰绳。

  “驾。”

  马车缓缓启动,也消失在了这片夜色之中。

  就这样,一个本该惊心动魄的夜晚,又重新变得悄无声息。

  只是那空气中还未散尽的血腥味,在提醒着世人。

  这秣陵城的水面之下,早已是暗流汹涌,杀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