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重启“神机阁”-《解差传》

  枪声在城郊小院呼啸,墨香则在另一处院落悄然弥漫。

  一武,一文。

  一为披甲,一为筹谋。

  在小乙那方寸之地已成修罗场时,赵衡的天地,也早已是另一座无声的沙场。

  燕妮每日都会去城郊。

  她提着食盒,穿过渐染秋色的长街,步履轻快,像一只不知愁的雀儿。

  那食盒里,是能让一个少年在力竭之后,重新站起来的人间烟火气。

  而赵衡,则从未有过片刻的清闲。

  他的手指,在轻轻敲击着桌面,每一次起落,都像是在拨动一根无形的丝线。

  王刚成了那枚在丝线上来回穿梭的机杼。

  他一人一马,风尘仆仆,将凉州的风沙带往临安,又将临安的阴湿捎回凉州。

  路途遥远,马蹄踏碎了无数个黎明与黄昏。

  而临安城里,那座早已被人遗忘的隐秘赌坊,也重新热闹了起来。

  只是如今,那赌桌上下的输赢,早已不是银钱。

  是人命,是城池,是国运。

  神机阁。

  这头沉睡了太久的巨兽,终于在主人的召唤下,缓缓睁开了它那布满尘埃的眼眸。

  一张尘封的蛛网,开始被重新编织。

  一根根丝线,从凉州这座不起眼的院子伸展出去,悄无声息地探入了京城的朱门高墙,探入了西越国的军帐王庭。

  情报,如涓涓细流,开始汇集。

  每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笺上,都承载着千钧之重。

  西越国为何要燃起战火,那纸上写得清楚明白。

  国与国之间,从来没有朋友,只有生意。

  赵国的丝绸茶叶,西越的牛马美玉,本是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换。

  可人心,最是难平的沟壑。

  西越国发现,在这场看似公平的交易里,总有那么些看不见的手,在悄悄地掏空他们的国库。

  那些被赵国用金银喂饱的西越官员,成了悬在自家脖颈上的利刃。

  西越国君王,感觉自己像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

  龙颜一怒,血流漂杵。

  于是,他要一个说法。

  可赵国给出的回应,却是云淡风轻的三个字。

  不知道。

  于是,道理讲不通,便只能用刀剑来“讲”。

  赵衡摩挲着纸上的字迹,眼眸深邃如古井。

  他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是当初周裕和用性命也没能查清的那本烂账的味道。

  一笔烂账,引出了一场国战。

  这背后,究竟藏着怎样一只滔天巨手。

  只是,眼下并非追根溯源的时候。

  先要赢了这场架,才有资格去问,当初是谁先动的手。

  他需要的是刀枪,是兵马,是西越国大军的一举一动。

  相比于边关的烽火,那从朝堂之上飘来的消息,才更像一团挥之不去的迷雾。

  按理说,边关告急,龙椅上的那位,当寝食难安,亲自过问。

  可这一次,却是满朝文武,异口同声。

  他们说,太子仁厚,当为此战督帅,以安军心,以壮国威。

  他们说,这是储君的历练。

  好一个历练。

  赵衡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让一个从未闻过血腥气的太子,去遥遥“督战”一场可能动摇国本的战争。

  这哪里是历练。

  这分明是捧杀。

  更何况,若真要皇子督战,论及军功威望,也该是那位在军中摸爬滚打多年的二皇子赵钰。

  何时轮到这位深居东宫的太子殿下了。

  在庙堂之上看着奏报督战,与在阵前亲冒矢石鼓舞士气,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前者是看客,后者才是帅。

  这盘棋,下得太刻意,太拙劣,反而透着一股子令人心悸的诡异。

  赵衡的心底,缓缓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就像是暴雨将至前,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沉闷。

  此事,绝非所见那般简单。

  随着时日推移,神机阁的触角越伸越长,也越伸越深。

  送回来的情报,从寥寥数语,变成了厚厚的卷宗。

  西越国哪位将军嗜酒,哪支部队善于奔袭,粮草辎重藏于何处,连主帅大帐前那杆帅旗的颜色,都描绘得一清二楚。

  赵衡的脑海中,那座巨大的沙盘,终于变得清晰无比。

  山川,河流,城池,关隘。

  无数黑红两色的小旗,在他的意念中不断移动,推演着一场又一场无声的厮杀。

  这一日,院门被人轻轻叩响了。

  三声。

  不急不缓,不轻不重。

  像是算准了院中之人的心跳。

  燕妮给小乙送饭去了,家中只有两名洒扫的下人。

  下人拉开院门,门外站着一个中年男子。

  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衫,头发用一根木簪束起,一丝不苟。

  那人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仿佛已与门外的暮色融为一体。

  他的目光,落在院中的那棵老槐树上,深邃,悠远,仿佛看穿了春秋。

  下人有些发懵,壮着胆子问了两声,却只换来一片沉默。

  可观此人样貌气度,又绝非寻常之辈,下人也不敢擅自驱赶。

  一人在门内,一人在门外,就这么僵持着。

  直到赵衡的身影,从书房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他看了一眼门外那人,眼神平静无波。

  “进来吧!”

  仅仅三个字,轻描淡写。

  门外那人闻言,身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而后,对着院中的赵衡,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腰弯下去的弧度,是臣子对君王,是璞玉对良匠。

  接着,他迈步而入,悄无声息地跟在赵衡身后,进了那间堆满了卷宗的书房。

  此人,便是赵衡为赵小乙寻来的那位谋士。

  是那杆长枪的魂。

  娄世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