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离岸账户的救生艇-《天地翻覆》

  香港中环的恒基中心顶楼办公室,落地窗外的维多利亚港正被正午的阳光镀上金箔,货轮拖着白色航迹缓缓驶过,像在平静的海面划开脆弱的裂痕。陈启棠坐在酸枝木大班椅上,指尖摩挲着玻璃镇纸下的字条——泛黄的信纸上“1997年7月,欠汇丰1200万,楼被收,家散了”的字迹早已褪色,却被他用红笔圈了三道,像三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爹,内地资产清单整理好了。”陈文博推门进来,手里捧着黑色皮质文件夹,额角还带着从楼下会议室赶来的汗意,“广州那两个商铺,上个月报价又涨了8%,中介说再等等,年底能再涨5%。上海的写字楼租金也涨了,每月能收500万,何必急着卖?”

  陈启棠没抬头,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示意他坐下。他把玻璃镇纸挪开,抽出字条放在资产清单上,红圈正好对着“广州天河商铺”的条目:“你再看看这个,1997年的时候,你王叔也说‘房价还能涨’,结果呢?他在铜锣湾的三个铺,不到半年就被银行收了,跳楼前给我写了这张字条,让我记住‘潮水退得比涨得快’。”

  陈文博皱眉,翻开资产清单,手指在“广州商铺估值1.2亿”的数字上划过:“现在不一样,内地在搞‘去库存’,政策托底,跟1997年的香港不一样。我上个月去深圳考察,开发商都在抢地,房价每月都在跳涨,咱们现在撤,太可惜了。”

  “可惜?”陈启棠终于抬头,老花镜后的眼睛里带着一丝锐利,他从抽屉里抽出一张财经报纸,头版标题“内地房企负债率超80%,多家房企信托违约”被他用蓝笔勾出,“你只看到房价涨,没看到涨背后的窟窿。高杠杆拿地,信托利息比租金还高,一旦政策变,这些房企第一个爆雷,到时候咱们手里的商铺,就是砸在手里的砖头。”他顿了顿,指尖在“上海写字楼”的条目上敲了敲,“只有这个不一样,租金稳,现金流实,是压舱石,剩下的非核心资产,必须清。”

  陈文博还想争辩,却见陈启棠拿起笔,在广州两个商铺的条目上画了圈,笔尖用力,把纸都戳出了小坑:“通知财务部,今天就去注册‘恒远离岸公司’,注册地选英属维尔京,把内地50%的资金转进去,先转到伦敦账户,再分拨到悉尼和多伦多的子账户。广州那两个铺,按低于市场价5%挂出去,一周内必须卖掉,别等。”

  “低于市场价5%?”陈文博愣住,“这样咱们至少少赚600万。”

  “600万买个安稳,值。”陈启棠靠在椅背上,目光又落回那张字条,“1997年我要是早割肉,也不会亏掉半个身家。现在内地的楼市,就是1997年的翻版,只是规模更大,跌的时候更惨。咱们不贪最后一个铜板,才能保住本金。”

  当天下午,恒基的财务部就忙了起来。法务部联系香港的律师行,加急办理离岸公司注册手续;资产部的员工抱着广州商铺的资料,往中介公司跑,反复强调“一周内成交,价格可谈,但必须快”;资金部则盯着银行系统,每一笔资金转出都要陈启棠亲自确认,转账备注统一写“海外投资款”,避开“资产转移”的敏感字样。

  陈文博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着电脑上内地楼市的涨幅数据,心里还是不服气。他打开微信,翻出深圳开发商朋友的朋友圈,“今日拿地,溢价120%”的字眼刺得他眼睛疼。他给朋友发消息:“恒基在卖广州的铺,你要不要看看?”朋友很快回复:“现在谁还买商铺?都去抢住宅地了,你们恒基太保守了。”

  这话让陈文博更憋屈,他拿着手机去找陈启棠,却在办公室门口听见父亲跟伦敦分公司的电话:“写字楼的租金必须按月收,不能拖欠,这笔钱是咱们的救命钱,不能出任何差错。”挂了电话,陈启棠看到他,招手让他进来,递给他一杯普洱茶:“刚泡的,暖胃。”

  “爹,深圳的朋友说咱们太保守了,现在都在抢住宅地。”陈文博接过茶杯,语气还是带着委屈。

  陈启棠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说:“保守?1997年那些不保守的,现在都在哪儿?咱们做地产,不是做赌徒,要做船长,知道什么时候该扬帆,什么时候该弃船。内地现在的楼市,就像台风天里的船,看着风大,能吹得船快,但风一停,船就沉了。咱们的离岸账户,就是救生艇,不是为了逃,是为了等台风过。”他指着窗外的维多利亚港,“你看那些货轮,遇到台风,都会开进避风港,不会硬闯,咱们也一样。”

  一周后,广州的两个商铺顺利卖出,买家是做服装生意的潮汕商人,付款很爽快,1.14亿的资金当天就到了恒基的香港账户,第二天就被转到了伦敦的离岸公司。陈文博拿着银行水单,走进陈启棠的办公室,脸上的表情复杂——有惋惜,也有一丝佩服。

  “资金到账了?”陈启棠问,手里还在看上海写字楼的租金报表。

  “到了,伦敦那边已经确认。”陈文博把水单放在桌上,“上海的写字楼这个月收了520万租金,比上个月多了20万。”

  陈启棠点点头,在报表上签了字,递给陈文博:“把这笔租金存进香港的汇丰账户,作为应急资金。以后内地的业务,就以运营为主,不拿新地,负债率控制在25%以下。”他顿了顿,又把那张1997年的字条推给陈文博,“你把这个复印一份,放在你的办公桌抽屉里,每天看一眼,记住,咱们恒基的命,不是靠赌来的,是靠稳来的。”

  陈文博接过字条,指尖触到泛黄的纸面,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带他去铜锣湾,指着王叔空置的商铺说“这就是贪的代价”。那时候他不懂,现在看着内地房企疯狂拿地的新闻,看着账户里安稳的离岸资金,终于明白父亲的用心——离岸账户不是为了赚更多,而是为了保住已经拥有的;上海写字楼的租金不是为了扩张,而是为了在风暴来临时,有一块不沉的压舱石。

  夕阳西下时,陈启棠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维多利亚港的灯火渐次亮起。他拿起手机,给伦敦分公司发了条消息:“盯着英镑汇率,有波动及时汇报。”然后又翻开内地资产清单,在“上海写字楼”的条目上画了个勾,旁边写着“长期持有,现金流核心”。恒基内地业务的占比,从30%降到了25%,这个数字在他看来,不是收缩,而是安全的开始——在这个所有人都在追着规模狂奔的时代,他选择把救生艇备好,等着那场迟早会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