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阴债难偿(中)-《都市民间恐怖灵异故事集》

  冰冷刺骨的镶铜大门紧贴着我的后背,前方不到两尺,是那由赵天豪残骸与万鬼强行糅合而成的恐怖聚合体。它那只覆盖着粘稠血膜、箍着翡翠扳指的骨爪,撕裂空气的阴风已撩起我额前的碎发,带着碾碎灵魂的威压,朝着我的天灵盖狠狠抓下!

  避无可避!死亡的气息浓稠得令人窒息!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刹那——

  “嗡——!”

  左臂衣袖之下,那片冰冷的青色鬼头烙印,如同沉眠的火山骤然苏醒!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暴到极致的冰冷力量猛地炸开!那并非血肉之躯能承受的光热,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刺骨的青色辉光!我的整条左臂瞬间失去了知觉,仿佛被冻结在万载玄冰之中,又像是被投入了烧融的金属熔炉,冰火交织的极致痛苦几乎让我瞬间昏厥!

  一个宏大、威严、带着无上审判与终结意味的意念,如同九天之上炸响的灭世惊雷,无视了空间的阻隔,无视了万鬼的哀嚎,毫无征兆地、狂暴地轰入我的脑海!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巨锤,狠狠砸在我的灵魂核心:

  “时辰已到!”

  “你的阴债——”

  “该还了!!!”

  钟馗!

  这意念降临的瞬间,那具由骸骨、血浆、赵天豪残脸和无数鬼影强行凝聚的恐怖聚合体,抓向我头颅的骨爪猛地僵在半空!

  “吼——!!!”

  一声混合了亿万亡魂的恐惧尖啸,从那聚合体内部爆发出来!它那由惨白骨块拼接的巨大身躯,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猛地向后踉跄!覆盖在骨头上的粘稠血浆和腐烂肉膜大片大片地剥落、飞溅,滴落在地板上腐蚀出滋滋作响的浓烟!镶嵌在头骨上的赵天豪那半张残脸,仅存的一只爆凸眼球疯狂地转动着,嘴巴无声地开阖到极致,仿佛在发出最凄厉的控诉,但更多的是一种源自本能的、对更高层次存在的极致恐惧!

  那无数强行聚合在一起的鬼影,在这股源自钟馗烙印的、纯粹的、属于更高阶幽冥存在的威压冲击下,瞬间变得极其不稳定!它们开始剧烈地翻腾、扭曲、互相撕咬吞噬,试图逃离这具骸骨躯壳!整个聚合体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彻底崩解!

  钟馗的烙印,不仅是对债主的标记,更是对觊觎者的绝对震慑!

  短暂的僵持只持续了一瞬。那聚合体似乎被激怒了,或者说,被那烙印中蕴含的、更高层次的“食物”气息所彻底疯狂!它那空洞的眼窝(和半张残脸)死死锁定我左臂上爆发的青芒,一股更加暴戾、更加贪婪、混合了亿万亡魂怨毒和赵天豪临死前刻骨恨意的意念,如同决堤的冥河死水,汹涌扑来!

  “债……也是肉!”

  “撕碎……吞噬!”

  “连同……烙印……一起……吃!!!”

  它放弃了爪击,那巨大的骸骨身躯猛地向前一扑!覆盖着粘稠血浆的骨臂张开,如同一个腐烂的、带着浓烈尸臭的拥抱,要将我连同那散发着诱人气息的青色烙印,一起彻底包裹、碾碎、吞噬!

  完了!钟馗的烙印只是威慑,并非守护!它更像是一个标记,宣告着猎物的归属!而现在,这群被阴间通道吸引而来的、彻底疯狂的饿鬼,竟连债主标记的猎物也敢悍然抢夺!

  死亡的阴影再次如同巨浪般将我吞没!就在那散发着恶臭的骸骨之躯即将把我彻底淹没的瞬间——

  “咔嚓——!!!”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鬼叫都更加沉闷、更加厚重、仿佛大地深处板块断裂的巨响,猛地从别墅地底深处炸开!这一次的震动,比阴间通道初开时猛烈了十倍不止!

  整个庞大的别墅如同被巨人握在手中疯狂摇晃!脚下的意大利大理石地面如同脆弱的饼干般寸寸龟裂!墙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精美的壁纸和装饰条噼里啪啦地剥落!头顶巨大的水晶吊灯残骸再也支撑不住,带着尖锐的呼啸声轰然砸落,在龟裂的地板上摔得粉碎!

  伴随着这毁灭性的震动,一股更加深沉、更加浩瀚、带着无尽岁月沉淀的、纯粹的死亡气息,如同沉睡的远古巨兽睁开了眼睛,猛地从别墅地底喷涌而出!这股气息是如此庞大、如此古老、如此威严,瞬间压过了万鬼的喧嚣和钟馗烙印的辉光!

  别墅中心的地板,那被水晶灯砸碎、龟裂最严重的位置,猛地向下塌陷!一个巨大的、边缘极不规则的、散发着幽暗深邃青黑色光晕的“洞口”,毫无征兆地出现!洞口内部,不再是之前那种粘稠如墨的黑暗,而是一片缓缓旋转的、仿佛由亿万点冰冷星辰和无尽灰烬组成的、令人绝望的漩涡!漩涡深处,隐约可见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如同山峦般缓缓移动的阴影轮廓,以及……无数条横亘在虚空中的、锈迹斑斑、望不到尽头的巨大锁链!一种宏大、缓慢、仿佛来自世界尽头的锁链拖曳声,隐隐传来!

  这才是真正的阴间通道!阎王帖打开的罅隙,失控后终于被这股更恐怖的气息彻底撕开,连通了更深层、更核心的幽冥!

  “呜——!!!”

  那由万鬼和赵天豪残骸组成的聚合体,在感受到这股来自幽冥核心的、绝对上位者的死亡气息时,发出了最后一声充满了极致恐惧和不甘的尖啸!它那强行凝聚的骸骨身躯再也无法维持,如同被投入强酸的沙雕,瞬间瓦解、崩塌!无数粘稠的鬼影如同受惊的鱼群,疯狂地四散逃窜,争先恐后地扑向墙壁、天花板的缝隙,试图逃离这个突然降临的、比钟馗烙印更恐怖百倍的“存在”!

  但太迟了!

  那巨大的、旋转着青黑色星尘与灰烬的漩涡洞口,猛地产生了一股无法抗拒的、仿佛能吞噬星辰的恐怖吸力!

  “嗖!嗖!嗖!嗖!”

  那些刚刚挣脱聚合体、试图逃窜的鬼影,如同被无形的巨网兜住,瞬间被拉扯、扭曲、拉长成一条条黑色的烟雾,发出凄厉到极点的哀嚎,身不由己地被那巨大的漩涡洞口疯狂吞噬!数量之多,如同百川归海!整个别墅里浓稠的恶臭和阴寒,如同被开闸放水般,急速地向着那洞口涌去!

  万鬼索命?在真正的幽冥核心面前,它们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尘埃!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和恐怖的吸力掀翻在地,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镶铜大门上,痛得眼前发黑。那装着五十万现金的牛皮纸袋早已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我挣扎着想爬起,却感觉身体沉重无比,灵魂仿佛都要被那漩涡的吸力扯出体外!

  就在这混乱到极致的时刻——

  “爸爸——!!!”

  一声凄厉、惊恐、带着无尽依赖和绝望的稚嫩哭喊声,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穿别墅里万鬼的哀嚎和漩涡的轰鸣,无比清晰地刺入我的耳膜!

  囡囡!

  我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猛地抬头,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二楼的旋转楼梯口,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死死抱着楼梯扶手!是囡囡!她不知何时跑了出来!她穿着单薄的睡衣,小脸惨白如纸,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小小的身体在别墅剧烈的震动和那股恐怖的吸力下瑟瑟发抖,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片枯叶!

  而在她身后,卧室的方向,那扇贴着钟馗画像的房门,早已在之前的震动中扭曲变形,半敞开着!那幅原本贴在门上的钟馗画像,此刻竟然诡异地悬浮在卧室门口的半空中!画像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上面钟馗那怒目圆睁的面容,在昏暗中散发出一种诡异的、忽明忽暗的青色微光!他手中那柄宝剑的剑尖,竟遥遥指向了囡囡的方向!

  画像的异动,囡囡的出现,还有那巨大漩涡的吸力……

  一个恐怖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我的脑海!阴债!钟馗的阴债!他标记了我,但囡囡是我血脉的延续!是与我因果纠缠最深的存在!他……他要带走囡囡来抵偿我的阴债?!

  “不——!!!”我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恐惧和绝望瞬间化为不顾一切的力量!我挣扎着,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完全无视了那恐怖的漩涡吸力和满地的狼藉,疯了一般朝着楼梯口冲去!“囡囡!抓住!千万别松手!”

  囡囡看到了我,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滚落,小手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冰凉的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就在我冲到楼梯下方,距离囡囡只有不到十级台阶的瞬间——

  悬浮在卧室门口的那幅钟馗画像,猛地爆发出刺目的青色光芒!画像上钟馗的双眼,仿佛活了过来!两点冰冷的、毫无情感的猩红光芒穿透纸面,死死地锁定了抱着楼梯扶手的囡囡!

  与此同时,别墅中心那巨大的、旋转着青黑色星尘与灰烬的漩涡洞口,吸力骤然增强了数倍!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来自幽冥深处的巨手,精准地探出,一把攫住了囡囡娇小的身体!

  “啊——!!!”

  囡囡发出一声短促到极点的惊恐尖叫!她抱着楼梯扶手的小手,在那股沛然莫御的力量下,如同脆弱的稻草,瞬间被扯开!

  “囡囡!!!”我目眦欲裂,爆发出生命中最后的力量,不顾一切地扑向楼梯!

  但太晚了!

  囡囡小小的身体,如同狂风中的一片羽毛,被那股恐怖的吸力猛地从楼梯口扯离!她小小的身影在空中划过一道绝望的弧线,径直朝着别墅中心那巨大的、散发着青黑色光晕的死亡漩涡坠落下去!

  “爸爸——救……”她最后的哭喊声,被漩涡深处传来的、仿佛能冻结时空的锁链拖曳声彻底吞没!

  “囡囡——!!!”我扑到楼梯口,伸出的手只抓住了一片冰冷的空气!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小小的身影,被那旋转的、由冰冷星尘和无尽灰烬组成的死亡漩涡瞬间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彻底崩塌、粉碎!心脏被硬生生剜去的剧痛让我瞬间失去了所有声音,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绝望如同最深的海渊,瞬间将我吞噬,连灵魂都冻结成冰。

  然而,那巨大的漩涡洞口在吞噬了囡囡之后,并未消失,反而旋转得更加缓慢、更加深邃!那股来自幽冥核心的、古老而威严的死亡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更加汹涌地弥漫开来,充斥着别墅的每一个角落。它似乎在……等待?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绝望中,我左臂上那片刚刚爆发出刺目青芒的鬼头烙印,骤然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撕裂灵魂般的剧痛!那痛楚如此尖锐,如此深入骨髓,仿佛烙印本身变成了一只活物,正用无数根冰冷的尖牙啃噬着我的血肉和灵魂!

  一个宏大、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的意念,再次如同冰冷的巨锤,狠狠砸在我的意识深处:

  “债……偿……”

  “入……幽冥……”

  “寻……或……替……”

  这意念断断续续,如同信号不良的广播,却清晰地传递着钟馗最后的“判决”!阴债已至偿还之时!要么我亲自踏入这幽冥通道,去那绝望的深渊中寻找囡囡!要么……就献上另一个至亲至爱之人的灵魂,作为替代品,偿还这笔血债!

  “寻……或……替……”

  这冰冷的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灵魂上!

  寻?踏入那连万鬼都恐惧逃窜的幽冥核心?九死无生!替?献祭另一个至亲?母亲早已离世,父亲也已故去多年,孑然一身……不!囡囡就是我的全部!是我唯一的至亲!

  一股混杂着无尽绝望、刻骨父爱和彻底疯狂的火焰,在我冰封的心底猛地燃起!烧尽了恐惧,烧尽了犹豫!

  囡囡!我的囡囡!她才七岁!她那么小!那么怕黑!她刚刚才从恶鬼的折磨中被救出来!她不能就这样被拖进那永恒的黑暗!绝不!

  我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别墅中心那个旋转着的、通往绝望深渊的青黑色漩涡!那深邃的漩涡,此刻在我眼中,不再是死亡的象征,而是唯一通向女儿的道路!哪怕道路的尽头是万劫不复!

  没有一丝犹豫!我挣扎着从楼梯口爬起,踉跄着,却又无比坚定地,一步一步,朝着那散发着无尽死寂气息的巨大漩涡走去!每一步都踏在碎裂的地板残骸上,发出咔咔的声响,像是在敲响通往地狱的丧钟。

  手臂上的鬼头烙印灼痛依旧,灵魂深处的阎帖枷锁沉重如铅,但这一切,都被心中那团名为“囡囡”的火焰彻底压制、点燃!

  漩涡越来越近。那旋转的星尘与灰烬散发着冰冷的幽光,映照着我扭曲而决绝的脸庞。漩涡深处,那庞大如山峦的阴影轮廓缓缓移动,锈迹斑斑的锁链拖曳声仿佛就在耳边回响,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永恒死寂。

  在距离那死亡漩涡仅有三步之遥时,我停下脚步。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栋如同鬼域、充满血腥与绝望的别墅。目光扫过地上赵天豪残留的、被啃噬得不成样子的半片衣角,扫过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浓烈恶臭。

  然后,我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吸进去,肺腑里充满了腐朽与死亡的味道。

  纵身一跃!

  冰冷的、仿佛由亿万亡魂叹息凝结成的阴风瞬间包裹了我的全身!身体像是坠入了绝对零度的液态氮中,每一个细胞都在瞬间冻结、哀鸣!意识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庞大的、冰冷的漩涡之力疯狂撕扯、拉长!眼前的一切景象——破碎的别墅、龟裂的地板、散落的钱币、残留的血迹——都在瞬间扭曲、变形、拉伸成无数条光怪陆离的色带,然后被无尽的黑暗彻底吞噬!

  下坠!永无止境的下坠!

  没有方向,没有重力,只有纯粹的、冰冷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死寂!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却又不像风,更像是无数亡魂在极速掠过时发出的、重叠在一起的、充满痛苦和麻木的叹息!灵魂仿佛被剥离了肉体,在这条没有尽头的通道中承受着永恒的放逐与撕扯!

  手臂上鬼头烙印的灼痛和灵魂中阎帖枷锁的沉重感,在这纯粹的死寂通道中,反而成了唯一能证明我还“存在”的锚点!它们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绕着我,提醒着我背负的罪孽和此行的目的!

  囡囡!囡囡!我的意识在无尽的坠落中疯狂呐喊,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那小小的身影,惨白的脸蛋,惊恐的眼神,是我在这绝望深渊中唯一的光亮!

  时间失去了意义。也许是永恒,也许只是一瞬。

  突然!

  那永无止境的下坠感猛地一滞!

  包裹全身的冰冷撕扯力骤然消失!

  双脚似乎踏上了某种“地面”,但触感极其怪异。不是泥土,不是岩石,而是一种粘稠、冰冷、带着某种微弱弹性的东西,仿佛踩在巨大的、冰冷的、半凝固的胶质上。

  眼前也不再是纯粹的黑暗。

  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蒙蒙的“天空”笼罩在上方,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片均匀、死寂、仿佛永恒不变的铅灰色。光线不知从何而来,微弱而均匀,勉强能视物,却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压抑的、绝望的灰调。

  脚下,是一片同样望不到边际的“平原”。地面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暗褐色,如同干涸了亿万年的、混杂着腐烂血肉和铁锈的泥沼,踩上去软腻粘稠,每一次抬脚都会带起粘稠的丝线,发出轻微的“吧唧”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化不开的恶臭——亿万种腐烂混合的气息:浓烈的血腥、内脏的腥臊、粪便的恶臭、尸水的酸腐、还有浓重如实质的硫磺与硝烟……比赵家别墅里浓烈了千百倍!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腐烂的淤泥,灼烧着气管和肺腑。

  死寂。绝对的死寂笼罩着这片无垠的平原。之前通道中亡魂的叹息声消失了,只剩下我自己粗重、艰难的喘息声,以及脚下粘稠地面发出的轻微“吧唧”声,在这片广袤的死亡之地显得格外刺耳和孤独。

  这就是……阴间?

  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的孤独和渺小感瞬间攫住了我。在这片无边无际、色调单一的死亡荒原上,我就像一个误入巨人国度的蝼蚁,随时会被这庞大的死寂彻底碾碎、同化。

  “囡囡……”我艰难地张开嘴,声音嘶哑干涩,立刻被浓稠的恶臭空气堵了回来。我的女儿在哪里?这茫茫死地,何处寻觅?

  手臂上的鬼头烙印猛地传来一阵强烈的灼痛!不再是单纯的刺痛,而是一种明确的、带着方向感的牵引!仿佛一根无形的、冰冷的线,从烙印中延伸出去,指向灰蒙蒙天际的某个方向!

  是它!是钟馗的烙印!它果然与囡囡的消失有关!它在指引方向!

  希望的火苗在绝望的冰原上微弱地燃起。我强忍着肺腑的灼痛和灵魂的沉重,迈开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烙印指引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异常艰难,粘稠的地面如同无数双冰冷的手,试图将我拖入深渊。

  不知走了多久,时间在这里似乎真的停滞了。周围的景象单调得令人发疯,只有无边无际的暗褐色泥沼和永恒不变的铅灰色天空。死寂压迫着神经,唯有手臂上烙印的灼痛和灵魂中枷锁的沉重感,提醒着我此行的目的。

  就在我感觉自己的意志快要被这单调的绝望磨灭时,前方灰蒙蒙的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一点不一样的轮廓。

  那似乎是一座……桥?

  一座巨大无比、横亘在视野尽头的桥的模糊轮廓。它通体呈现出一种深沉、冰冷的黑色,仿佛是由凝固的夜色铸造而成,横跨在一片同样望不到边际的、翻涌着暗沉粘稠液体的“河流”之上。那河流的水不是水,更像是流动的、粘稠的、散发着浓烈血腥和腐败气息的暗红泥浆!无数苍白肿胀、形态扭曲的肢体和头颅在泥浆中沉浮、挣扎,无声地开合着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偶尔有巨大的、布满骨刺和吸盘的阴影在泥浆深处一闪而过,带起令人心悸的涟漪。

  奈何桥?忘川河?

  眼前的景象与传说中的描述惊人地吻合,却又比任何传说都更加真实、更加令人绝望!

  而钟馗烙印传来的灼痛感,明确地指向了那座巨大的黑色石桥!

  囡囡……在桥的那边?!

  看着那翻涌着无数痛苦亡魂的暗红血河,看着那座散发着亘古死寂气息的巨桥,一股冰冷的寒意再次从脚底窜起。但想到囡囡可能就在彼岸,任何恐惧都无法阻挡我的脚步。

  我咬紧牙关,拖着沉重如同灌铅的双腿,继续朝着那座连接着生与死、绝望与未知的巨桥走去。距离越近,那巨桥的压迫感就越强。它高耸入灰蒙蒙的“天穹”,桥身布满巨大的、如同巨兽獠牙般的狰狞石雕,桥面上似乎还有无数蚂蚁般渺小的、缓慢移动的“影子”——是亡魂的队伍?

  就在我距离桥头那片相对“坚实”的黑色河岸还有百步之遥时,异变陡生!

  “噗……噗……噗……”

  我脚下那片粘稠的暗褐色泥沼,毫无征兆地冒起了一个个拳头大小的气泡!气泡破裂,散发出更加浓烈的腐臭!紧接着,我周围的泥沼开始剧烈地蠕动、隆起!

  一只只沾满污泥、腐烂见骨的手,猛地从泥沼中探了出来!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无数只!这些手形态各异,有的只剩下森森白骨,有的还挂着零星的腐肉和筋腱,有的肿胀发白如同被水泡烂的馒头!它们疯狂地抓挠着空气,然后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食人鱼,齐刷刷地转向了我!无数空洞、腐烂的眼窝从泥沼中浮现,死死地“盯”住了我这个唯一的活物!

  “活……人……”

  “肉……新鲜的血肉……”

  “撕碎……吞噬……”

  无数细碎、粘腻、充满了极致贪婪和饥饿的意念碎片,如同冰冷的针雨,瞬间刺入我的脑海!这些沉沦在忘川河畔泥沼中的孤魂野鬼,被我这活人的气息彻底惊动了!

  它们不再是赵家别墅里那些被阴间通道吸引的、相对“新鲜”的鬼物。它们是沉沦了不知多少岁月、被这阴间最污秽的泥沼浸泡、被绝望彻底扭曲的、最底层的、只剩下原始吞噬欲望的恶灵!

  “嗬……嗬嗬……”

  离我最近的一具只剩下半截胸腔和头颅的腐烂尸体,猛地从泥沼中挣脱出来,拖着流淌着黑水的肠子,张开只剩下几颗黄黑色烂牙的嘴巴,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风,朝着我的小腿狠狠扑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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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间的风带着凝固血液和万年尸尘的味道,沉重地压在陈默身上。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粘稠的暗褐色泥沼中,每一次抬腿都像挣脱无数冰冷尸骸的拉扯。手臂上钟馗的烙印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痛感尖锐地指向远方那座横亘在血河之上的巨大黑桥——奈何桥。囡囡就在桥的那边,这念头是支撑他在这绝望之地移动的唯一火种。

  灰蒙蒙的死寂天幕下,巨大的黑桥如同蛰伏的远古巨兽,桥身上那些狰狞的兽首石雕在微弱的光线下更显扭曲。翻涌的忘川河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腥腐,河面上沉浮的苍白肢体无声开合,像一场永恒默剧。距离桥头那片相对坚实的黑色河岸已不足百步,陈默几乎能看清桥墩上粗糙的纹理。

  就在他疲惫的脚再次陷入泥沼的瞬间——

  “噗!噗!噗!”

  周围粘稠的泥沼毫无征兆地沸腾起来!一个个污浊的气泡接连破裂,喷吐出更加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腐尸恶臭!紧接着,他脚下及四周的泥浆如同活物般剧烈翻涌、隆起!

  一只只沾满黑泥、腐烂程度不一的手猛地破开泥沼,伸向灰暗的天空!有的只剩下森森白骨,指关节咔咔作响;有的肿胀发白,皮肤溃烂流脓,挂着丝丝缕缕的筋膜;有的勉强还算完整,指甲却乌黑尖长,如同兽爪!这些手在空中疯狂地抓挠着,仿佛溺水者最后的挣扎,随即齐刷刷地转向了陈默这个唯一散发出活人气息的“异物”!无数双空洞、腐烂的眼窝从泥沼深处浮现,浑浊的瞳孔早已消失,只剩下黑洞洞的窟窿,死死地“锁定”了他!

  “活……人……”

  “新鲜……的血肉……”

  “撕碎……吃……掉……”

  无数细碎、粘腻、充满了最原始饥饿与贪婪的意念碎片,如同冰冷的钢针,瞬间穿透陈默的耳膜,狠狠扎进他的大脑!这些沉沦在忘川河畔、被无尽岁月和污秽泥沼折磨得只剩下吞噬本能的孤魂野鬼,彻底苏醒了!陈默的到来,无异于在饥饿的狼群中丢下了一块滴血的鲜肉!

  “嗬嗬……”

  离他最近处,一具只剩下半截腐烂胸腔和一颗肿胀头颅的“尸体”猛地从泥沼中挣脱出来!它没有下肢,断裂的脊椎骨茬刺破溃烂的皮肉,拖曳着黑水淋漓、爬满白色蛆虫的肠子,像一条畸形的蛞蝓,在泥沼表面疯狂扭动!它那颗肿胀发亮的头颅上,嘴唇早已烂光,露出黑黄的烂牙,下颌骨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张开到极限,发出无声的嘶吼,裹挟着一股浓烈的尸臭,朝着陈默的小腿恶狠狠地噬咬过来!速度快得惊人!

  死亡的腥风扑面而至!陈默瞳孔骤缩!来不及思考,身体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瞬间爆发!他猛地向侧后方退去,同时左手下意识地护在身前!

  “嗤啦!”

  腐烂尸鬼那布满烂牙的巨口狠狠咬在了陈默左臂的衣袖上!布帛撕裂的声音刺耳响起!一股巨大的拖拽力传来,那尸鬼咬住衣袖,疯狂地甩动着肿胀的头颅,试图将他拖入泥沼深处!

  手臂上钟馗的鬼头烙印被这污秽的鬼物触及,瞬间爆发出更加强烈的灼痛和一股冰冷的排斥力量!但这力量似乎对这只被原始饥饿驱动的底层恶灵效果有限,它只是动作微微一滞,更加疯狂地撕咬起来!

  与此同时,周围泥沼中更多的腐烂手臂抓住了陈默的裤腿、脚踝!冰冷滑腻、带着粘稠泥浆的触感透过衣物传来,如同无数条毒蛇缠身!更多的沉沦恶灵正从泥沼中爬出,它们形态更加扭曲残缺,有的像被剥了皮的巨人观,有的只剩一副骨架挂着零星的腐肉,有的如同融化的蜡像……它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那黑洞洞的眼窝中燃烧着的、对鲜活血肉的极致渴望!它们嘶吼着,蠕动着,翻滚着,如同腐烂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朝着陈默这个唯一的“灯塔”汹涌扑来!

  “滚开!”陈默目眦欲裂,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右手下意识地在腰间一摸,却摸了个空!他这才绝望地想起,仓促踏入幽冥,身上除了那身沾染了赵家别墅血腥的衣服,空无一物!没有符纸,没有法器,甚至连一把防身的小刀都没有!

  纯粹的、面对死亡的无力感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但他不能死!囡囡还在桥的那边!

  求生的本能和救女的执念在绝境中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他猛地抬起没有被咬住的右腿,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脚踹在撕咬他左臂衣袖的那具半截尸鬼肿胀的头颅上!

  “噗嗤!”

  那感觉不像踹在骨头上,更像是踹进了一个腐烂的南瓜!粘稠发黑的脓血和白色的蛆虫混合物猛地从尸鬼的眼窝、口鼻中喷射出来!巨大的力量让尸鬼的头颅猛地向后一仰,咬住衣袖的烂牙松动了一瞬!

  就是现在!陈默不顾左臂衣袖被撕扯的剧痛,猛地向后一挣!

  “嘶啦——!”

  半截袖子被硬生生撕扯下来,留在了尸鬼的口中!陈默踉跄后退,暂时摆脱了那只尸鬼的撕咬,但脚下却是一滑!一只只剩下白骨的手爪死死抓住了他的脚踝!冰冷的指骨如同铁钳,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更多的沉沦恶灵扑了上来!一只腐烂得露出肋骨的手臂抓向他的胸口,一只肿胀流脓的巨手拍向他的面门!浓烈的尸臭和死亡的气息将他彻底包围!

  避无可避!陈默绝望地闭上眼,准备迎接被万鬼分食的结局。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他左臂上,那片青色的鬼头烙印,在被无数沉沦恶灵的气息刺激下,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光芒!这一次的光芒不再是冰冷的青色辉光,而是如同燃烧的青色火焰!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威严、带着纯粹毁灭气息的意念,如同沉睡的火山彻底爆发,轰然降临!

  一个宏大、冰冷、带着金属摩擦般颤音的声音,直接在陈默的脑海中炸响,充满了被冒犯的暴怒:

  “污秽蝼蚁!安敢觊觎本座债契?!”

  这声音响起的刹那,时间仿佛凝固了!

  所有扑向陈默的沉沦恶灵,无论远近,动作瞬间僵直!它们空洞腐烂的眼窝中,那燃烧的贪婪火焰如同被浇上了一桶冰水,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极致恐惧!仿佛看到了某种不可名状的、更高维度的恐怖存在!

  “呜……”

  离陈默最近的那只半截尸鬼,发出一声短促到极点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哀鸣。它那肿胀腐烂的头颅,连同咬在嘴里的半截衣袖,连同它爬满蛆虫的肠子,如同被投入强酸的蜡像,瞬间开始融化、分解!浓稠的黑烟伴随着滋滋的腐蚀声升腾而起!不到一秒钟,这只凶悍的恶灵就在原地化作了一滩冒着气泡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粘液,迅速被下方的泥沼吸收!

  这只是一个开始!

  如同连锁反应,那些抓住陈默裤腿、脚踝的腐烂手臂,那些扑到他近前的残缺恶灵,凡是沾染了他气息、或者被那青色烙印光芒波及到的,都如同烈日下的积雪,开始迅速地消融、崩解!化作一股股腥臭的黑烟,发出凄厉无声的哀嚎,彻底消散在这片污秽的泥沼之中!

  仅仅一个呼吸之间,陈默周身数尺范围内的沉沦恶灵,被清理一空!只留下几滩迅速消失的黑色污迹和空气中更加浓郁的焦臭味。

  侥幸在范围之外的恶灵,如同受惊的鬣狗,发出恐惧的呜咽,疯狂地重新钻入泥沼深处,再也不敢露头。那片区域瞬间恢复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陈默站在原地,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后背。他看着左臂上那渐渐收敛光芒、但灼痛感依旧强烈的鬼头烙印,心中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寒意,还有一丝复杂的明悟。钟馗的烙印,不仅仅是标记,更是一种保护——一种宣告“此猎物乃债主所有,擅动者死”的恐怖威慑!在这弱肉强食的幽冥底层,它成了他唯一的护身符!

  他不敢再停留,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用尽最后的力气,踉跄着冲向那片黑色的河岸。脚下的泥沼依旧粘稠冰冷,却再没有恶灵敢于冒头阻拦。

  终于,他的脚踏上了奈何桥桥头那冰冷、坚硬、仿佛亘古不变的黑色岩石地面。一股更加深沉、更加古老的死寂气息扑面而来。

  他抬起头,望向那高耸入灰蒙蒙“天穹”的巨桥桥面。桥身宽阔得如同广场,上面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缓慢移动的、半透明的“影子”——那是无数等待渡河的亡魂队伍。它们形态各异,男女老少,衣着不同时代的服饰,脸上大多带着麻木、迷茫或哀伤的表情,排成一条条望不到头的长龙,无声无息地向着桥的另一端蠕动。

  而在这些亡魂队伍的上空,桥身两侧那些巨大的、如同巨兽獠牙般的狰狞石雕阴影里,影影绰绰地悬浮着一些更加凝实、散发着冰冷气息的“存在”。它们身形模糊,披着破烂的黑袍,手中似乎拿着锈迹斑斑的锁链或长矛,如同监工般冷漠地俯视着下方蝼蚁般的亡魂——那是阴司的鬼卒!

  钟馗烙印的灼痛感,此刻变得极其清晰而强烈,如同一个精准的罗盘,明确地指向了桥的另一端,指向那片被更加浓厚的灰雾笼罩的、未知的彼岸!

  囡囡……就在那边!被某种力量带到了桥的对面!

  陈默的心猛地揪紧。他深吸了一口饱含死亡气息的空气,压下身体的疲惫和灵魂深处的恐惧,迈开脚步,踏上了奈何桥那冰冷光滑的黑色桥面。

  桥面光滑如镜,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和桥上无数亡魂模糊的身影,给人一种行走在虚空之上的不真实感。亡魂的队伍缓慢移动着,它们似乎察觉到了陈默这个“异类”的存在,一些亡魂麻木地转过头,空洞的眼窝“望”向他。那些目光没有恶意,只有一种死寂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仿佛在看着一个即将步入刑场的傻子。

  越往前走,桥面上的亡魂密度似乎越低,空气也变得更加凝滞。桥身两侧那些巨大狰狞的石雕在视野中放大,如同俯瞰众生的魔神。悬浮在石雕阴影中的鬼卒身影也越发清晰。它们的身形比亡魂凝实得多,笼罩在破旧的黑雾之中,看不清具体面目,只能感觉到两点冰冷的、如同寒星般的光芒,透过黑雾,落在陈默身上。那目光带着审视、漠然,以及一丝……忌惮?它们显然感知到了陈默手臂上那属于更高阶存在的烙印气息。

  陈默低着头,加快脚步,尽量不去看那些鬼卒,只想尽快穿过这座桥。囡囡的哭喊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终于,桥的尽头在望。一片更加浓重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灰色雾霭笼罩着桥头,看不清雾霭之后是什么。钟馗烙印的灼痛感达到了顶峰,几乎要烧穿他的骨头,明确地指向那片灰雾深处!

  希望就在眼前!陈默的心跳加速,不顾一切地朝着那片灰雾冲去!

  就在他即将冲入灰雾的瞬间——

  异变再生!

  “哐当!哐当!哐当!”

  一阵沉重、冰冷、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巨大铁链拖曳声,猛地从桥头那片灰雾深处传来!这声音是如此巨大、如此沉重,压过了桥上亡魂无声的脚步和鬼卒的低语,震得整个奈何桥都在微微颤抖!

  一股无法形容的、浩瀚、威严、带着绝对审判和死亡终结意味的恐怖气息,如同无形的海啸,猛地从灰雾中汹涌而出!这股气息比忘川河畔的沉沦恶灵强大亿万倍,比奈何桥上的鬼卒威严千万倍!它冰冷、纯粹、高高在上,带着一种主宰亿万生灵生死的无上意志!

  陈默的脚步瞬间被钉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巨山压顶,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灵魂深处那阎王帖带来的沉重枷锁,在这股气息的刺激下,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冰冷和刺痛!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铁链在同时灼烧他的灵魂!

  灰雾剧烈地翻腾起来,如同煮沸的开水!一个庞大得难以想象的阴影轮廓,在灰雾深处缓缓显现、凝聚!

  那是一个……人形的轮廓?但仅仅是轮廓,就散发出令整个幽冥都为之俯首的威压!它端坐在灰雾深处,仿佛由最纯粹的黑暗和冰冷的星光凝聚而成,高达数十丈!看不清具体的面目细节,只能看到两点如同燃烧的寒冰地狱般的巨大光芒,穿透灰雾,缓缓转动,最终……落在了渺小如尘埃的陈默身上!

  那目光,冰冷、漠然,如同亘古不变的宇宙法则本身,带着一种审视蝼蚁命运的绝对无情!

  阎王!

  或者,是十殿阎罗中某一位的化身投影!

  陈默的灵魂在这目光的注视下疯狂颤抖!阎王帖的枷锁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手臂上钟馗的烙印也爆发出强烈的青芒,似乎在与这至高无上的幽冥主宰气息抗衡!

  一个宏大、缓慢、仿佛由亿万亡魂哀嚎和星辰运转之声共同组成的意念,如同冰冷的洪流,直接灌入陈默的脑海,每一个字都带着碾碎灵魂的重量:

  “生魂……擅闯……幽冥……”

  “身负……阎帖……血债……”

  “更携……天师……印记……”

  灰雾中那两点寒冰地狱般的目光,似乎微微闪动了一下,带着一丝……疑惑?或者,是某种更深沉的算计?

  “罪……无可赦……”

  “然……”

  就在这决定命运的时刻,陈默左臂上,那钟馗的鬼头烙印猛地爆发出一阵极其强烈的、带着警告意味的青色波动!这股波动并非攻击,而像是一种身份的宣告,一种力量的彰显!它强硬地对抗着阎王那浩瀚的威压,甚至隐隐带着一丝……桀骜?

  灰雾中那巨大的阎王轮廓似乎被这烙印的波动所触动。那两点寒冰地狱般的目光,在陈默手臂烙印的位置停留了片刻。整个奈何桥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沉重的铁链拖曳声在灰雾深处规律地回响,如同巨大的心脏在跳动。

  时间仿佛凝固了。陈默感觉自己像被钉在砧板上的鱼,等待着最终的审判。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桥面上,瞬间蒸发。

  终于,那宏大、缓慢、充满死亡终结意味的意念再次响起,这一次,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权衡?

  “阴司……有序……”

  “天师……债契……亦不可……轻废……”

  那两点巨大的寒冰目光,再次落回陈默身上,冰冷依旧,却似乎少了几分碾碎一切的杀意。

  “汝身负……双重……因果……”

  “生魂入冥……已犯……铁律……”

  “阎帖……索命……报应……必至……”

  “然……钟馗……债契……未偿……”

  那意念停顿了一下,灰雾剧烈地翻涌着,仿佛内部的意志正在进行激烈的交锋。沉重的铁链拖曳声变得更加急促。

  数息之后,那宏大的意念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最终裁定:

  “死罪……可暂免……”

  “活罪……难逃!”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灰雾中那巨大的阎王轮廓猛地抬起了一只手臂的虚影!那手臂仿佛由浓缩的黑暗和冰冷的星光构成,庞大无比,覆盖着虚幻的、锈迹斑斑的巨大锁链纹路!它并非指向陈默,而是遥遥对着陈默身后的方向——那忘川河畔污秽的泥沼——凌空一抓!

  “轰隆——!”

  忘川河畔那片暗褐色的、粘稠的泥沼猛地剧烈翻腾起来!如同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探入其中,疯狂搅动!无数沉沦其中的恶灵发出无声的凄厉尖啸,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强行从泥沼深处拘出!

  这些被拘出的恶灵并未被消灭。它们那污秽、残缺的形体在空中被无形的力量强行压缩、糅合!浓烈的怨气、污浊的阴气、沉沦的绝望气息……被强行抽取、凝聚!

  最终,在陈默惊骇的目光中,一条完全由无数恶灵被强行压缩糅合而成的、散发着浓烈黑气和恶臭的“绳索”,凭空出现在他的面前!这条绳索如同活物般扭动着,表面浮现出无数痛苦哀嚎的模糊鬼脸,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邪恶气息!

  灰雾中阎王的虚影手指轻轻一弹。

  “嗖!”

  那条由无数恶灵怨念凝聚成的漆黑绳索,如同一条毒蛇,瞬间缠绕在陈默的脖颈之上!绳索冰冷刺骨,带着强烈的污秽与诅咒气息,如同无数条冰冷的蛆虫在皮肤上蠕动!绳索的另一端,则无限延伸,隐没在桥头那片浓重的灰雾深处,仿佛连接着阎王虚影的指尖!

  “此乃……‘秽魂索’……”

  宏大的意念冰冷地宣告。

  “系汝……罪业……所化……”

  “索在……身缚……”

  “索断……魂消……”

  “汝之……生机……时限……”

  “七日……”

  “七日之内……寻得……汝女……”

  “偿清……天师……阴债……”

  “携其……同返……阳世……”

  “则……索自解……阎帖……暂押……”

  “逾期……或……索断……”

  “则……魂归……此索……永世……沉沦……”

  “万鬼……噬魂……无休……无止……”

  七日!寻回囡囡!偿还钟馗阴债!返回阳世!

  冰冷的秽魂索缠绕在脖颈,如同一条随时会收紧的绞索。那污秽邪恶的气息不断侵蚀着皮肤,带来阵阵刺痛和眩晕感。另一端延伸进灰雾深处,连接着阎王那不可测的意志,沉重得如同拴着一座大山。

  灰雾中,那两点寒冰地狱般的巨大光芒最后扫了陈默一眼,带着一种俯视蝼蚁挣扎的漠然。随即,那庞大无比的阎王虚影开始缓缓淡化、消散,连同那沉重的铁链拖曳声,一同隐没在翻涌的灰雾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压在陈默身上的恐怖威压骤然消失。他双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全靠一股顽强的意志支撑着。他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秽魂索那令人作呕的恶臭和冰冷的触感。

  七日……只有七日!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灰雾笼罩的桥头彼岸!钟馗烙印的灼痛感依旧强烈地指向那里!囡囡就在前方!

  没有时间恐惧,没有时间犹豫!陈默咬紧牙关,无视脖颈上那冰冷污秽的索链,迈开依旧有些发软的双腿,一头扎进了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灰色雾霭之中!

  雾霭冰冷粘稠,如同浸透了冰水的棉絮,沉重地包裹着身体,隔绝了视线,甚至连神识都仿佛被冻结。脚下是坚实的黑色地面,却无法看清半尺之外。唯有手臂上钟馗烙印的灼痛感,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坚定地指引着方向。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灰雾中寂静无声,仿佛连时间都停滞了。只有脖颈上秽魂索那细微的、如同无数亡魂低泣的沙沙声,以及索链另一端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沉重拖曳感,提醒着他生命的倒计时和背负的恐怖罪业。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灰雾似乎淡薄了一些。隐约可见一些扭曲、怪诞的轮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像是巨大的、枯萎的黑色树木,又像是倒塌的、布满诡异雕刻的巨石建筑。空气变得更加阴冷,带着一种铁锈和古墓的气息。

  突然!

  “叮铃……叮铃……”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脆的金属碰撞声,穿透了浓重的灰雾,如同冰珠落入玉盘,清晰地传入陈默的耳中!

  这声音……如此熟悉!带着一种属于阳间的、微弱却鲜活的韵律!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缩!脚步瞬间停滞!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叮铃……叮铃……”

  声音再次传来!更加清晰!就在前方不远处的浓雾之中!方向……与他手臂上烙印指引的方向……完全一致!

  是囡囡手腕上那只小小的、刻着“平安”二字的银镯子!她生日时,他特意去老银匠那里打的!她一直戴着,洗澡睡觉都不肯摘下!

  “囡囡!”陈默压抑着狂喜和激动,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嘶吼出声!声音在浓雾中显得有些沉闷,却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爸爸?!爸爸——!!!”

  一个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随即又化为巨大委屈和恐惧的稚嫩哭喊声,猛地穿透灰雾,回应了他!正是囡囡的声音!近在咫尺!

  “囡囡!别怕!爸爸来了!”陈默眼眶瞬间湿润,所有的疲惫和恐惧在这一刻都被抛到九霄云外!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不顾一切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冲去!

  浓雾被他的身体撞开、搅动。前方的景象逐渐清晰。

  一片相对空旷的“地面”,灰雾在这里稀薄了许多。地面不再是纯粹的黑色岩石,而是布满了龟裂的缝隙,缝隙中流淌着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粘稠物质,散发着淡淡的铁锈腥气。

  而在空地中央,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地上。

  正是囡囡!

  她身上还穿着那件单薄的睡衣,此刻已经沾满了灰黑色的污迹,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无助,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她小小的身体在冰冷的地面上瑟瑟发抖,像一只被遗弃在寒冬中的幼兽。

  最让陈默心碎的是——囡囡的右手手腕上,缠绕着一条锈迹斑斑、散发着古老阴冷气息的暗红色锁链!锁链的另一端,深深地没入她身下那片龟裂的、流淌着暗红粘稠物的地面深处!仿佛将她牢牢地钉在了这片死亡之地!

  而那只发出清脆铃声的、刻着“平安”二字的小小银镯子,就戴在她被锁链缠绕的手腕上!随着她身体的颤抖,银镯子无助地晃动着,发出那微弱却清晰的“叮铃”声。

  “囡囡!”陈默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到女儿身边,一把将她冰冷颤抖的小身体紧紧搂入怀中!“别怕!爸爸在!爸爸来了!”他的声音哽咽,滚烫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滴落在女儿冰凉的小脸上。

  “爸爸……呜呜呜……我好怕……这里好黑……好冷……有怪物……有好多怪物……”囡囡紧紧抱住陈默的脖子,将小脸深深埋在他的颈窝,放声大哭起来,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无助都哭出来。小小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和后怕而剧烈地抽搐着。

  “不怕了,囡囡不怕了,爸爸找到你了……”陈默紧紧抱着女儿,感受着她微弱的呼吸和心跳,巨大的庆幸和失而复得的狂喜几乎淹没了他。他轻轻拍打着女儿的后背,目光却死死盯住了缠绕在她手腕上那条锈迹斑斑的暗红色锁链。

  锁链冰冷刺骨,入手沉重,仿佛由冰冷的血液和生锈的铁块浇筑而成。锁链的环扣上,铭刻着极其细微、扭曲的符文,散发着一种古老、阴森、禁锢灵魂的诡异力量。它死死地缠绕着囡囡纤细的手腕,另一端深入地底,无论陈默如何用力拉扯,都纹丝不动,仿佛与整个大地连为一体。

  “囡囡,告诉爸爸,是谁把你锁在这里的?”陈默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和焦急,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问道。

  囡囡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抽噎着,伸出没有被锁链束缚的左手,颤抖地指向空地边缘那片更加浓重的灰雾深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是……是那个……画上的……红脸伯伯……还有……还有黑黑的……影子……好多……好可怕……”

  画上的红脸伯伯?钟馗!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是他!他拘走了囡囡,作为我阴债的抵押!将她锁在这幽冥深处!

  而囡囡口中的“黑黑的影子”……难道是钟馗的鬼卒?或者……是这阴间其他觊觎囡囡这纯阴之体幼童的存在?

  阎王只给了他七日时限!如今囡囡就在眼前,却被这诡异的锁链禁锢!要带走囡囡,必须斩断这锁链!但这锁链显然不是凡物,其上流转的禁锢之力强大而诡异!

  就在陈默心急如焚,思索着如何斩断锁链之时——

  “呼……”

  空地边缘那片浓重的灰雾,毫无征兆地剧烈翻涌起来!一股冰冷、暴戾、带着斩妖除魔煞气的熟悉气息,如同出鞘的利剑,猛地从雾中透出!

  灰雾向两侧分开。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在翻腾的、比忘川河水更加深沉的浓重黑雾之中,无声无息地踏了出来。

  黑雾深处,两点猩红如血的光芒,如同烧红的炭块,穿透雾气,冰冷地、毫无情感地落在了紧紧相拥的父女身上。

  钟馗!

  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