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无舌俑-《幽陵万机》

  倒计时 65:00。

  水银镜河在脚下收拢,像一条退去的银蛇。

  尽头是一间拱顶俑室,四壁漆黑,唯中央立着七尊陶俑。

  俑高两米,赤身裸体,嘴部被铜钉钉死,齿缝间塞满白色石珠。

  它们排列成北斗,斗柄指向一扇封死的铜门,门额阴刻:

  【无舌者,方得言真。】

  顾灯把铜灯举高,灯光落在最近一尊俑的胸口。

  陶胎表面布满发丝粗细的裂纹,裂纹里渗着淡红色水银,像毛细血管。

  骆枚用镊子夹下一粒石珠,珠子轻得异常,表面竟刻着“顾”字篆体。

  她抬头,正对上陶俑空洞的眼窝——

  那里面没有眼珠,只有一粒干燥的种子,发芽的根须缠在铜钉上。

  沈见清点人数,七人对应七俑。

  他伸手去摸第二尊俑的嘴,指腹刚触到铜钉,整排陶俑忽然同时前倾。

  “咔啦”一声,背后锁链拉直,露出陶俑背后与铜门相连的机括。

  罗禾的笔记本自动跳出扫描图:

  【机括:舌簧联动,重量触发,误差 ±50 克。】

  “每尊俑嘴里含的石珠重量,正好对应我们七人体重。”

  白笙把无人机悬在俑头顶,测得石珠重量:

  顾灯 61 克,沈见 74 克,林束 83 克……

  末位是罗禾,仅 48 克。

  倒计时 64:00。

  铜门中央有一个圆形凹槽,直径与石珠一致。

  沈见推测:必须把所有石珠取下,按体重顺序嵌入凹槽,门才会开。

  但取下石珠,等于拔掉陶俑的“舌头”。

  “无舌者,方得言真。”林束念着门额,“意思是——我们要先变成哑巴?”

  段星尝试拔钉,铜钉纹丝不动。

  骆枚发现钉帽内侧有细小倒刺,强行拔出会撕裂下颌。

  “这不是拔,是换。”

  她指给众人看:陶俑背后有一条细缝,恰好能塞进一枚骨牌。

  骨牌上需要刻上对应人的“真名”,重量才会转移。

  ——而他们的真名,在第一层已被撕走部分声带,无人能完整说出。

  沉默中,第一尊俑忽然自燃。

  火焰从铜钉缝隙喷出,瞬间吞没陶胎。

  火焰呈赤红色,却没有温度,像冷火。

  火光照出陶俑内部:空的,胸腔里悬着一根铜舌,舌面刻着“顾灯”二字。

  铜舌下方,吊着一枚小小砝码,正是 61 克。

  顾灯伸手去抓铜舌,指尖刚碰到,耳膜“嗡”地一声。

  他听见自己小时候的声音,在黑暗里哭着喊:

  “妈妈,我再也看不见了……”

  那是他夜盲症初发的记忆。

  铜舌被取下,火焰熄灭,陶俑化作一地红色碎渣。

  顾灯的手里,多了一枚血红色石珠,重 61 克。

  第二尊俑随之自燃,露出铜舌“骆枚”。

  骆枚握住铜舌,听见自己第一次解剖尸体时的心跳声。

  她脸色惨白,却没有犹豫,把石珠抠下。

  第三、第四、第五尊俑依次自燃,林束、白笙、沈见陆续拿到属于自己的石珠。

  轮到第六尊俑,铜舌上刻着“罗禾”。

  罗禾的手抖得厉害,他听见自己第一次在人前开口背楚辞的结巴声。

  石珠 48 克,轻得像不存在。

  最后一尊俑,铜舌上赫然刻着“段星”。

  段星却迟迟不动。

  “我拔了,我就彻底没声音了。”

  在第一层,他失去了父亲留给他的最后一段录音;

  在第三层,他刚刚找回声带,却要再次失去。

  倒计时 63:00。

  沈见把铜灯递给他:“用你的声音,换所有人的命。”

  段星握住铜舌,火焰瞬间吞没他。

  火中,他听见父亲的声音,沙哑而温柔:

  “星儿,记得回家的路。”

  火焰熄灭,段星张嘴,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他手里多了一枚 79 克的石珠,比预计多了 1 克——

  那是父亲留在铜舌上的血痂。

  七枚石珠凑齐。

  沈见按体重顺序,将它们嵌入铜门凹槽。

  最后一颗珠子落位,铜门发出“咔哒”一声,像巨兽咬紧牙关。

  门却并未开启,而是缓缓下沉,露出一条向下倾斜的滑道。

  滑道内壁布满倒钩,每一根钩尖都闪着水银光。

  滑道尽头,传来“哗啦啦”的锁链声,像有人在黑暗里拖地而行。

  滑道旁的石碑浮现新字:

  【无舌者,方可滑行。

  有声者,钩剜其舌。】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刚刚失去了声音,却也因此获得了通行证。

  段星第一个坐下,无声地滑进黑暗。

  其余人依次跟上,像七颗沉默的石珠,滚向未知。

  滑道尽头,是一间圆形墓室。

  中央立着一尊巨型陶俑,高五米,无头,双臂平伸。

  俑腹空荡,内壁布满铜钩,钩上悬着无数风干舌头。

  最显眼的一条,舌尖刻着“段长庚”三字。

  段星伸手,指尖刚触到父亲的名字,铜钩齐动,把整条舌头卷进暗格。

  暗格合拢,发出满足的咀嚼声。

  墓室顶部,缓缓降下一尊青铜龙头。

  龙口衔着第三根紫烛,烛火呈幽绿色。

  烛身刻着新的倒计时:

  【64:00】

  却比之前的 65 分钟多了 1 分钟——

  那是段星父亲用舌头换来的“利息”。

  沈见抬头,看见龙头下方悬着一条横幅,用血写着:

  【下一关:饮血渠——以血偿路,以舌偿桥。】

  横幅下方,是一条水银渠,渠水翻涌,却映不出任何人的倒影。

  段星张嘴,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罗禾读懂了唇形:

  “回家。”

  倒计时 64:00。

  七人踏入水银渠,倒影终于出现——

  却是七具无头尸体,脖颈处喷着血,像七条红色的小溪,流向同一个方向。

  水银渠“咕嘟”冒泡,倒影里的七具无头尸体开始逆流。

  每具尸体都提着刚掉落的头颅,头颅嘴里咬着一枚石珠,珠子滴着血。

  沈见本能地后退,脚跟却碰到铜钩暗格——暗格已自动打开,吐出一柄带齿的钥匙,齿口呈舌形。

  钥匙柄刻着极小一行字:

  【以舌为匙,以血为油。】

  罗禾用镊子夹起钥匙,指尖立刻被烫出一道血痕。

  钥匙像活物一样吮吸他的血,齿口慢慢张开,发出婴儿般呢喃:

  “饿。”

  顾灯把铜灯凑近,火光里倒映出钥匙的齿纹——竟与众人失去的那段声带形状完全吻合。

  林束低声(声音已哑):“得把钥匙喂饱,才能开下一道门。”

  “拿什么喂?”白笙问。

  “拿我们刚被割下的——‘话’。”

  墓室东南角忽然升起一座石磨,磨盘直径一米,磨眼处悬着七条铜链,链尾各吊一枚小铜铃。

  铜铃无风自响,音色正是众人原本的嗓音:

  沈见的低沉、顾灯的温润、骆枚的冷静……

  铃声一响,钥匙的齿口便张大一分,像等待投喂的鱼。

  石磨边缘刻着血槽,血槽末端连接水银渠,形成一条闭合回路。

  沈见瞬间明白:必须让铜铃“说话”,把声波碾成血,血再流进钥匙,才能启动出口。

  “说话”的唯一办法,是把铜铃按回各自喉结——

  可他们的声带已被尸语墙夺走,喉结只剩空洞。

  段星忽然跪到石磨前,无声张嘴,用口型示意:

  【让我来。】

  他取出随身的小刀,在指尖划开十字,让血滴进磨眼。

  血珠击在铜铃上,发出“叮”一声清脆回响——

  那是段星自己的嗓音,被血重新“养”了出来。

  铜铃得了血,铃声骤然高亢,钥匙齿口“咔嚓”合上第一齿。

  众人依次割指滴血。

  每滴一次,铜铃就恢复一句原声,石磨便转动一格,血槽里涌出细线般的红流。

  七条血流汇聚成一条,注入钥匙根部。

  钥匙开始发烫,齿口逐一张合,发出老式打字机的“哒哒”声。

  当最后一滴血流尽,钥匙“噗”地吐出一张薄如蝉翼的铜片。

  铜片只有指甲盖大,上面浮雕一条无舌小龙,龙腹写着一个倒计时:

  【63:00】

  无头巨俑的胸口“咔啦”裂开,露出一条漆黑竖井。

  井壁布满螺旋铜轨,轨上悬着一只铁笼,笼底是一面铜镜。

  镜里映出七人完整的倒影——

  却映不出他们的头。

  镜框刻着:

  【照首镜——失首者可见归途。】

  沈见把铜片嵌入镜框凹槽,镜面立刻泛起涟漪。

  涟漪里浮现七颗漂浮的人头,正是众人被尸语墙、无舌俑夺走的“首级”。

  人头齐睁眼,却没有瞳孔,只剩翻白的巩膜。

  他们张开嘴,发出无声的呐喊,镜面随即渗出七缕血丝,像红线一样穿过铁笼,缠绕众人脖颈。

  红线收紧,勒出一圈细小血痕,却带来奇异的温暖——

  仿佛头颅正在被重新缝回身体。

  “咔哒”。

  铁笼门锁弹开,铜镜自动下沉,带着七人缓缓滑入竖井。

  竖井四壁贴满破碎照片——

  1993 年考古队合影、1987 年封土山航拍、1962 年村民挖掘现场……

  每张照片里,都有一个与当下七人容貌完全相同的人,颈间同样缺头。

  照片越往下越新,最底部那张,竟是七人今天凌晨刚拍的合照,

  照片里,他们的头已消失,脖颈处只剩平滑断面。

  竖井尽头是一间圆形石室,地面铺着七块圆形铜盘。

  铜盘中央各有一个凹陷,形状与众人喉结完全一致。

  石室穹顶悬着第三尊镇墓兽,龙首人身,却比前两只更大,龙角上挂着七根脐带般的红线。

  红线末端连着七颗风干的小心脏,心脏表面分别刻着七人的名字。

  镇墓兽腹部刻着倒计时:

  【63:00】

  心脏开始跳动。

  每跳一次,铜盘就下沉一分,地面渗出黑色水银。

  沈见意识到:必须把心脏放回各自胸腔,才能阻止下沉。

  可胸腔已被铜钩贯穿,如何安放?

  段星指了指自己喉咙,无声地做了个“割开”的手势。

  骆枚秒懂,用解剖刀划开段星胸骨上方,露出一个空腔——

  那里本该是气管,却只剩一枚铜铃。

  她将刻“段星”的心脏塞进去,铜铃立刻包住心脏,像一枚活体锁。

  段星脸色由灰转红,倒计时跳到【62:59】。

  众人依次效仿,割胸、塞心、锁铃。

  当第七颗心脏归位,铜盘停止下沉,黑水银倒流回镇墓兽腹部。

  镇墓兽张口,吐出一枚新的骨牌,牌面浮雕一只无眼龙,龙背写着:

  【饮血渠】

  石室地板向两侧滑开,露出一条倾斜的青铜滑槽。

  滑槽内壁布满倒钩,钩尖闪着水银光,槽底是缓缓流动的血河。

  血河表面漂着七只小木船,船头各插一支蜡烛,烛火幽绿。

  船舷写着七人的名字,字迹由血凝成,尚未干透。

  倒计时 62:00。

  沈见第一个踏上木船,船身立刻下沉一截,血河翻涌,露出河床——

  河底铺着无数风干舌头,像一片暗红色芦苇。

  每只舌头都刻着编号,与无舌俑嘴里的石珠对应。

  沈见的船经过时,刻有“沈见”二字的舌头忽然翘起,像鱼钩一样钩住船底。

  船速骤减,血河开始倒流,倒计时数字疯狂闪烁:

  【61:58……61:57……】

  林束用匕首斩断钩舌,船重新加速。

  可每斩断一条,就有更多舌头浮起,像一片活的荆棘。

  段星忽然张嘴,发出一声嘶哑的、不属于任何人的低吼——

  那是父亲留在心脏里的最后一句话:

  “向前!”

  吼声化作声波,震碎成片钩舌。

  木船冲出血河,撞进一扇漆黑的铜门。

  铜门后,是一间极小的石室。

  室中央摆着一面铜镜,镜里映出众人完整的倒影——

  这一次,头回来了,舌头却仍是空洞。

  镜框刻着:

  【饮血渠已渡,舌未归位,不可回头。】

  铜镜下方,倒计时定格:

  【61:00】

  沈见伸手触碰镜面,指尖立刻被吸出一滴血。

  血珠在镜面上滚动,凝成一行新字:

  【下一关:血墨池——以血为墨,以舌为笔,写下真名,方可生还。】

  众人对视,喉咙里同时响起空洞的风声。

  倒计时 61:00,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