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
高老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被精心打扫过，却难掩整体灰黄底色的县城街道，做出了决定，
“既然有人希望我去看看，那今儿……我就‘亲自’去看看，看看这原西县，到底给我这老家伙，准备了几副面孔。”
说罢转向秘书，语气果断：
“安排一下，不，不用安排，你留在招待所，应付可能来找我的人，就说我身子有些疲乏，需要静养，谢绝见客……我出去走走，就我一个人。”
秘书有些担忧：
“首长，您的安全……”
“在自己的家乡，能有什么不安全？”
高老摆了摆手，打断了他，
“我本来就是一个普通的老头子嘛，我倒要看看，没了前呼后拥，没了提前清场，这原西县，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秘书知道首长脾气，知道劝不住，只能随他了，
片刻之后，一位穿着普通深蓝色中山装、头戴旧帽子、看起来与县城里其他退休老人并无二致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招待所的后门走了出去，融入了原西县午后稀疏的人流之中。
这一次，他刻意避开了上次被安排好的路线，拐进了另一条同样属于城区的主干道，却似乎被“遗忘”的街道。
眼前的景象，与他之前看到的“整洁有序”、“商铺营业员微笑服务”的画面截然不同，
街道两旁，许多店铺都紧闭着门板，上面贴着简单的“今日盘点”或“临时有事”的纸条，显得异常冷清，
现在这个时间点，按理正是开门营业的时候，
走到一家规模不小的粮站门口，这里更是聚集了不少人，
粮站那两扇绿色的铁门紧紧关闭着，外面却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男女老少都有，提着米袋、面袋，脸上写满了焦灼与不耐烦，队伍里不时响起低声的抱怨和牢骚。
高老眉头紧锁，心中疑云大起，走近队伍末尾，向一个蹲在地上、抽着旱烟的中年汉子问道，
“老乡，你们这是干什么呢？怎么粮站没开门？”
那汉子抬起头，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见他也是个普通老人模样，便没什么顾忌地抱怨起来，
“来粮店还能干甚？买米买面呗！家里都快断炊了！”
“那怎么不开门？这都什么时辰了？”
高老追问。
“哼！”
汉子重重哼了一声，把烟锅在鞋底磕了磕，“还不是因为上面来了个大官，说是啥老首长？为了给领导留个好印象，显示咱们原西县市容整洁、秩序井然，
这都一个多礼拜了，县城里好多商铺都被要求要么关门，要么每天只能开一两个钟头做做样子，
这粮站也是，开门时间没个准信，害得我们天天来排队碰运气！”
越说越气，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些，
“这还不算，街道办那帮人，挨家挨户通知，要求我们住户每天必须打扫自己门前的街道卫生，说不达标还要罚款，
你说说，这叫什么事？
我们也有工作要上班，有自己的事，就因为他领导要来，我们啥也别干了，全都得围着他转？没这个道理嘛！”
他这话立刻引起了周围排队群众的共鸣，
一个提着菜篮子的妇女愤愤接话，
“就是，什么狗屁领导，净给我们老百姓添麻烦，他们来吃香的喝辣的，我们连买斤米都得求爷爷告奶奶！”
“真要关心我们老百姓，就别来，大家都省事！”
另一个年轻些的后生也嘟囔道。
“就是，就是……”
抱怨声此起彼伏，虽然声音压得低，但那积压的不满情绪，却清晰地传递出来。
高老默默地听着，脸上的皱纹却是更深了，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他没有再问什么，只是对那抱怨的汉子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沿着这条冷清而怨声载道的街道继续向前走去，
十来分钟后，高老来到上次来过的那十字路口，中间位置那水泥的交通指挥台倒是还在，只是这会上面并没有交警在指挥交通，
一辆驴拉的架子车不知怎地，竟直直地撞在了那水泥墩子上，
车子侧翻在地，驾车的汉子正狼狈地蹲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捡拾从翻倒车斗里滚落出来的土豆，黄褐色的土豆滚得到处都是，沾满了尘土。
高老心中一紧，快步走了过去，二话不说，也弯下腰帮着捡拾土豆，
捡起一个沾了土的土豆，递给那满脸懊恼和汗水的汉子，关切地问，
“老乡，人没事吧？伤着没有？”
那汉子抬起头，见是个面善的陌生老者帮忙，勉强挤出一丝感激的笑容，拍了拍身上的土，
“没事，没事，多谢老哥了，就是吓了一跳，这驴也惊了一下，没控住……”
一边说，一边心疼地看着那些摔破皮或沾满泥的土豆，火气又冒了上来，指着那水泥墩子就骂，
“是哪个不长眼，脑子里灌了浆糊的领导拍的板？在这宽敞溜光的街面上，杵这么大个石头疙瘩，
这不纯粹是害人嘛？！
哪个正经人家会在路中间修‘坟头’啊？！”
高老听着这粗鲁却直白的骂声，脸上有些发热，试图解释一下，
“老乡，这……这叫交通指挥台，是……是指挥交通用的。”
“指挥交通？”
汉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气更不打一处来，猛地站起身，指着空旷的街道，
“老哥，你自个儿看看，这半天了，除了刚才过去的一辆公交车，还有别的车吗？
连个自行车都少见，这么宽的路，闭着眼睛都能赶车过去，要它指挥个甚？！”
是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
“这玩意儿以前根本就没有，我天天从这儿过，顺当得很，
你就是非要放个这玩意儿，好歹弄个显眼的标识，涂个红白漆什么的，
这可好，灰不溜秋的水泥疙瘩，跟路一个颜色，大白天都瞅不真切，
我光顾着看前面有没有车了，谁想到路中间能多个这，这要是晚上，黑灯瞎火的，哪个倒霉蛋撞上去，还不得车毁人亡？
这是给人方便还是给人添堵啊？！真他娘的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汉子连珠炮似的抱怨，句句都像锤子砸在高老心上，看着这空旷得根本不需要“指挥”的十字路口，一时语塞，脸上火辣辣的。
上次来时看到的“井然有序”，此刻看来是多么的讽刺和荒唐，
为了营造一种虚假的“先进”和“秩序”，不惜劳民伤财，弄出这么个不仅无用、反而潜藏着危险的东西，甚至差点酿成事故。
高老默默地帮汉子把最后几个土豆捡回车斗，帮着他把侧翻的驴车扶正，
那汉子还在喋喋不休地骂着“草包领导”，高老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汉子的肩膀，示意他小心赶路。
高老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被精心打扫过，却难掩整体灰黄底色的县城街道，做出了决定，
“既然有人希望我去看看，那今儿……我就‘亲自’去看看，看看这原西县，到底给我这老家伙，准备了几副面孔。”
说罢转向秘书，语气果断：
“安排一下，不，不用安排，你留在招待所，应付可能来找我的人，就说我身子有些疲乏，需要静养，谢绝见客……我出去走走，就我一个人。”
秘书有些担忧：
“首长，您的安全……”
“在自己的家乡，能有什么不安全？”
高老摆了摆手，打断了他，
“我本来就是一个普通的老头子嘛，我倒要看看，没了前呼后拥，没了提前清场，这原西县，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秘书知道首长脾气，知道劝不住，只能随他了，
片刻之后，一位穿着普通深蓝色中山装、头戴旧帽子、看起来与县城里其他退休老人并无二致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招待所的后门走了出去，融入了原西县午后稀疏的人流之中。
这一次，他刻意避开了上次被安排好的路线，拐进了另一条同样属于城区的主干道，却似乎被“遗忘”的街道。
眼前的景象，与他之前看到的“整洁有序”、“商铺营业员微笑服务”的画面截然不同，
街道两旁，许多店铺都紧闭着门板，上面贴着简单的“今日盘点”或“临时有事”的纸条，显得异常冷清，
现在这个时间点，按理正是开门营业的时候，
走到一家规模不小的粮站门口，这里更是聚集了不少人，
粮站那两扇绿色的铁门紧紧关闭着，外面却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男女老少都有，提着米袋、面袋，脸上写满了焦灼与不耐烦，队伍里不时响起低声的抱怨和牢骚。
高老眉头紧锁，心中疑云大起，走近队伍末尾，向一个蹲在地上、抽着旱烟的中年汉子问道，
“老乡，你们这是干什么呢？怎么粮站没开门？”
那汉子抬起头，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见他也是个普通老人模样，便没什么顾忌地抱怨起来，
“来粮店还能干甚？买米买面呗！家里都快断炊了！”
“那怎么不开门？这都什么时辰了？”
高老追问。
“哼！”
汉子重重哼了一声，把烟锅在鞋底磕了磕，“还不是因为上面来了个大官，说是啥老首长？为了给领导留个好印象，显示咱们原西县市容整洁、秩序井然，
这都一个多礼拜了，县城里好多商铺都被要求要么关门，要么每天只能开一两个钟头做做样子，
这粮站也是，开门时间没个准信，害得我们天天来排队碰运气！”
越说越气，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些，
“这还不算，街道办那帮人，挨家挨户通知，要求我们住户每天必须打扫自己门前的街道卫生，说不达标还要罚款，
你说说，这叫什么事？
我们也有工作要上班，有自己的事，就因为他领导要来，我们啥也别干了，全都得围着他转？没这个道理嘛！”
他这话立刻引起了周围排队群众的共鸣，
一个提着菜篮子的妇女愤愤接话，
“就是，什么狗屁领导，净给我们老百姓添麻烦，他们来吃香的喝辣的，我们连买斤米都得求爷爷告奶奶！”
“真要关心我们老百姓，就别来，大家都省事！”
另一个年轻些的后生也嘟囔道。
“就是，就是……”
抱怨声此起彼伏，虽然声音压得低，但那积压的不满情绪，却清晰地传递出来。
高老默默地听着，脸上的皱纹却是更深了，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他没有再问什么，只是对那抱怨的汉子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沿着这条冷清而怨声载道的街道继续向前走去，
十来分钟后，高老来到上次来过的那十字路口，中间位置那水泥的交通指挥台倒是还在，只是这会上面并没有交警在指挥交通，
一辆驴拉的架子车不知怎地，竟直直地撞在了那水泥墩子上，
车子侧翻在地，驾车的汉子正狼狈地蹲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捡拾从翻倒车斗里滚落出来的土豆，黄褐色的土豆滚得到处都是，沾满了尘土。
高老心中一紧，快步走了过去，二话不说，也弯下腰帮着捡拾土豆，
捡起一个沾了土的土豆，递给那满脸懊恼和汗水的汉子，关切地问，
“老乡，人没事吧？伤着没有？”
那汉子抬起头，见是个面善的陌生老者帮忙，勉强挤出一丝感激的笑容，拍了拍身上的土，
“没事，没事，多谢老哥了，就是吓了一跳，这驴也惊了一下，没控住……”
一边说，一边心疼地看着那些摔破皮或沾满泥的土豆，火气又冒了上来，指着那水泥墩子就骂，
“是哪个不长眼，脑子里灌了浆糊的领导拍的板？在这宽敞溜光的街面上，杵这么大个石头疙瘩，
这不纯粹是害人嘛？！
哪个正经人家会在路中间修‘坟头’啊？！”
高老听着这粗鲁却直白的骂声，脸上有些发热，试图解释一下，
“老乡，这……这叫交通指挥台，是……是指挥交通用的。”
“指挥交通？”
汉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气更不打一处来，猛地站起身，指着空旷的街道，
“老哥，你自个儿看看，这半天了，除了刚才过去的一辆公交车，还有别的车吗？
连个自行车都少见，这么宽的路，闭着眼睛都能赶车过去，要它指挥个甚？！”
是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
“这玩意儿以前根本就没有，我天天从这儿过，顺当得很，
你就是非要放个这玩意儿，好歹弄个显眼的标识，涂个红白漆什么的，
这可好，灰不溜秋的水泥疙瘩，跟路一个颜色，大白天都瞅不真切，
我光顾着看前面有没有车了，谁想到路中间能多个这，这要是晚上，黑灯瞎火的，哪个倒霉蛋撞上去，还不得车毁人亡？
这是给人方便还是给人添堵啊？！真他娘的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汉子连珠炮似的抱怨，句句都像锤子砸在高老心上，看着这空旷得根本不需要“指挥”的十字路口，一时语塞，脸上火辣辣的。
上次来时看到的“井然有序”，此刻看来是多么的讽刺和荒唐，
为了营造一种虚假的“先进”和“秩序”，不惜劳民伤财，弄出这么个不仅无用、反而潜藏着危险的东西，甚至差点酿成事故。
高老默默地帮汉子把最后几个土豆捡回车斗，帮着他把侧翻的驴车扶正，
那汉子还在喋喋不休地骂着“草包领导”，高老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汉子的肩膀，示意他小心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