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老六落难-《夜空中凡星点点》

  1988年,中国迎来了改革开放十周年。十年的光阴弹指一挥间,不仅开创了许多的先河,造就了无数的奇迹,也走了很多的弯路,而总体取得的成绩,不仅是有目共睹的,并且具有非凡的意义。

  所谓改革开放,是指在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所提出的对内改革、对外开放的政策。在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全国各地迅速拉开了对内改革、对外开放的大幕。

  当时,不仅是农村改革迅猛地展开,包括各种经济体制改革、政治体制改革,也是势在必行。经历了那一场影响深远的动荡之后,新中国大地上,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建设。

  而随着经济特区的发展,人们对“经济特区”这一新兴名词已经不再陌生,并且迅速成为人们普遍关注和议论的焦点。

  地处东南的凤来县,人们关注和议论的焦点,除了并不遥远的厦门经济特区之外,深圳经济特区——这个早在十年前还仅仅只是南海之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渔村,也逐渐成为人们耳熟能详的地方。随着大批农村人口盲目地流入各个特区(称之为盲流),由于各种原因又返回的人们,不仅带回了特区日新月异变化的见闻,也带回了那里正在高速发展、用工量极大的消息——这对于急于改变贫困落后现状的人们而言,无疑是震撼的。

  早在1984年,应特区政府号召,由市政府牵头,凤来县政府做了大量宣传和动员,一批六十名由凤来县各乡镇汇集在一起的农民,千里迢迢远赴深圳特区,参与特区建设。次年,由凤来县政府牵头,又有七十几名凤来农民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一起奔赴深圳经济特区,参与特区的建设。这些人当中,有木匠、泥瓦匠以及擅长果树种植的果农。他们有的携妻带子、有的兄弟相随,经过三天两夜不远千里的长途跋涉,辗转来到深圳经济特区一个名叫河心村的地方,开始了他们的异乡谋生之路。

  随后,凤来各乡各镇陆续又有人远赴深圳……

  1988年是一个闰年,是农历戊辰年,同时两岸的关系逐渐由前进转向倒退。

  而1988年对于叶永强而言,真可谓是流年不利。首先,他的二姐夫因为得罪了部门领导,被调到下属部门任了一个闲职。此事对叶永强的影响很大,失去了二姐夫这个靠山,一些从来不曾出现的麻烦接踵而至。先是县里主管基建的部门,隔三岔五上他的工地,以质量监察为由,到处寻他的毛病。接着,原本已经确定承包给他的一处公路扩建工程,相关部门竟然只是下发一个通知,就改由他人负责承建——他为此已经购进了大量的水泥、石子,却已经没有了用处。紧接着,在他手底下做工的师傅,纷纷找他请辞,经查是被别的工地高薪挖走——那一处工地,正接手了公路扩建工程……

  自从与刘丽凤成婚,叶永强就一直顺风顺水,没想到现在一下子就冒出这么多的麻烦事。他当然知道这些事情的出现,全是来自他二姐夫的被贬失势。正所谓墙倒众人推,一直得到二姐夫庇护的他,不可能不会受到波及。他心头有一种不详的预感——麻烦怕是远远不止这一些,他这个头家怕也是当不安稳了。

  想到这个点上,永强不免忧虑万分,急急忙忙找到二姐夫,想让二姐夫出面活动一下,以扭转现在这个不利的局面。

  可二姐夫正为自己的仕途前程忧虑得茶饭不思,哪里还顾得上小舅子这一头。最后还是永强的二姐,软磨硬泡地要求丈夫答应出面活动一下。

  二姐夫虽然满嘴答应帮忙,但实际上他已是有心无力。他以前的同事都知道他是因为得罪了领导,才被下调——这实际上已经是一种弃用。他的同事各个深谙官场之道,他们都明白,此时要是帮忙求情、说好话,结果不是被牵连其中,就是顺带也得罪了领导。没人愿意拿自己的仕途前程开玩笑,只是碍于情面,他们各个都是满嘴答应得爽快,但谁也没有实际行动。

  没有多久,一个小道消息传到叶永强的耳朵里——领导已经作出指示,将不再下包任何工程给他,他将全面被人取代。

  永强急得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他又去找二姐夫,可二姐夫又如何能有办法帮助他!

  就在永强一筹莫展之时,幸得他的二姐找到县委书记的夫人罗大姐——两人都是官员家属,平时也互相串个门、相约出去逛街买菜。罗大姐不负所托,向她的丈夫吹了吹枕边风。很快,书记向领导打了一个招呼,要他手下留情,怎么样也不要断了人家的活路。

  有了这样一个招呼,到工地上鸡蛋里挑骨头的人立即不见了。虽然叶永强还是没能拿回公路扩建工程的承包权,但很大程度上也算是缓解了眼前的危机。

  永强是个明事人,赶忙去买了一些贵重礼物,一方面上门感谢罗大姐为他说好话,一方面登门向领导求情。

  俗话说,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既然书记说了好话,领导也不能不给面子,在接下来的两三个月时间里,永强还是能接到一些修修补补的小工程;工程虽小,但也够养活他手里剩下的二十来号人马。

  这里顺便提到一个人——叶兴文。这个无父无母的可怜孩子,在读完小学之后,毅然选择了辍学。他准备踏进社会,用他弱小的肩膀,承担起照顾爷爷奶奶以及妹妹的责任。很多好心人纷纷上门劝他继续学习,尤其是校长叶永诚。

  兴文的成绩在班里一直名列前茅,升学考试也考得不差。另外,村里早已承诺负责把他和妹妹培养长大,他根本什么后顾之忧。但他没有听取人们的劝说,收拾了几件衣服,就只身一人前往乡里,想要寻一份工。

  这个时候,一般的大人想寻一份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像他这样一个不大不小的孩子,是根本无法在大人的世界里,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看吧,他的同年龄人,还向父母撒着娇呢!

  永强得知了此事,立即赶到乡里,找了老半天才找到兴文。他把兴文带回住处,不仅让丽凤给做了一顿好吃的,还带他到集市上买了两身新衣服,最后亲自把他送回苦茶坡。

  兴文回到家,好心的邻居又过来好言相劝,他的爷爷奶奶更是老泪纵横,苦苦求他安心读书。可是,兴文依然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坚持要辍学、要出去做工。

  待邻居们无奈又惋惜地散去,兴文随即来到永强家,很认真地说:“永强伯,我想到你的工地上做工!”

  永强生气了,说:“你才多大?现在有书读,你却不好好读!怎么?家里缺钱花?还是你爷爷奶奶逼你出来做工?没有钱的话,你跟我讲,你要多少,我都给你……”

  说完,他当真掏出身上的钱,塞到兴文的手里。

  兴文把钱还了回去,依然很认真、甚至带着哀求的语气,说:“永强伯,你与其给我钱,还不如让我到你工地上做工!我爸妈不在了,我都十三岁了,已经可以出来挣钱;再说了,我也答应过我爸,要替他照顾好爷爷奶奶,还有妹妹……”

  听到这样的话,永强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唉!兴文是不幸的,可他足够坚强、足够勇敢,而且又有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所不能具备的担当!永强只好暂时答应他,趁着当时是暑假,就把他领到工地上做一些轻省活,等过完暑假,再送他去读初中。

  然而,过了暑假,兴文还是坚决不肯去学校报到,任谁说也没有用。在他爷爷奶奶无奈的默许下,永强只好把他留在工地上,并尽量多让他学一些技术……

  言归正题。

  就在叶永强认为自己的危机已经过去的时候,他的工地上发生了一件极其严重的事情——出人命了!

  这一天,永强领着手下一批人,为县政府办公楼加固边坡。边坡位于办公楼后院食堂的一处小山下,但运输石料的拖拉机开不进后院。为了施工方便,也为了不影响办公楼里的大小领导,永强只好选择把石料运到小山上,再把石料从小山上卸到施工现场。由于条件有限,一般都是使用拖拉机运输石料。而为了节约运输成本,每次装石料,都是卯足了劲往极限装——车斗里装满了还不够,上面还得继续装,直至拖拉机快承受不住为止。

  石料运到工地,由于车载过重,拖拉机没有办法开到小山上。永强就让手下的小工,把石料卸到板车上,由人力将板车推上小山,再将石料倾倒至需要加固的地方,待到拖拉机能开上小山了,再停止这种费时耗力的方法。

  为了进度,卸石料的同时,下面也在进行施工。永强害怕出意外,特别再三交代,倾倒石料的时候,要通知下面的人躲远一点。交代完毕,他准备到现场查看进度,走到县政府门口的时候,却被传达室的老头拉去下象棋。

  那几个负责搬卸石料的小工,都认真地落实叶永强交代的事情,每次倾倒石料,他们都会大声喊叫,让下面的人躲开——事情非同小可,没人敢拿别人的生命安全来开玩笑。不过,也该叶永强倒霉,一些石料卡在了半山腰,也没有人注意到。待下面的人继续施工的时候,石料就“哗啦啦”地往下面滚,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令人心惊胆颤的哀叫声!

  一场悲剧就这样发生了!

  这件事情发生在十月份,中秋节才刚刚过去没多久。由于事故是发生在县政府办公楼,得知消息的大小领导,一下子就炸了锅,纷纷赶到事故现场。经不住场面的,只敢远远观望;经得住场面的,急急燎燎地跑过去查看情况,然后扯开嗓子大声叫喊:“快来救人!快叫救护车……快!要快……”

  不到十分钟,县政府办公楼里,救护车、警车的警笛声,响亮得能把人的耳膜震破。几个医护人员抬着担架、提着急救器材,拨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开始抢救伤者。没有多久,一个被石头砸中脑袋、脑浆都迸出来的人,当场就确定了死亡;一个被砸中身体的重伤者,被迅速抬上救护车里;还有一个被砸伤了腿、正大声哀叫的人,也被抬上救护车,一起送往与县政府仅有两公里距离的县人民医院。

  现场最焦急的人,莫过于叶永强。

  听到这边的动静,他霎时就意识到出了问题,而且是大问题!他连奔带跑地赶往现场,鞋都跑掉了一只,也不敢回头捡。当他跑到现场,眼前的一幕让他彻底傻眼了!

  “完了!”他绝望地对自己说。

  他是负责人,需要留下来配合警察同志进行事故调查。

  县政府的一些领导知道他是负责人,怕他会逃跑,特别嘱咐警察同志给他带上手铐,并严加看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