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残梦初醒-《璇玑血纹之残园梦破》

  天刚蒙蒙亮,窗外的光线一寸寸透进来,落在薛明蕙身上。她仍坐在灯下,手里紧紧攥着那支断掉的玉簪,指尖一遍遍摩挲着裂口。掌心里的琉璃坠子早已凉透,如同她此刻的心。

  她一夜未眠,也不敢睡。

  昨夜春桃收走茶盏时,她看见父亲的手在微微发抖。那杯药,他终究是喝了。

  从今往后,夜半惊醒、冷汗浸透衣衫的日子会越来越多。可这还远远不够。二皇子不会因一件蟒袍便罢手,他一定会派人来杀她。

  她闭上眼,喉咙发紧,嘴里泛起一股铁锈味,猛然咳出一口血。血滴落在膝上的帕子上,晕开一圈暗红。

  奇怪的是,帕面竟浮现出一段残缺的纹路——像是《璇玑图》的图案。眼前一闪而过:一个黑衣人翻墙入院,袖中滑出短刀,刀柄上刻着半截狼牙。

  三天之内,他必至。

  她迅速将帕子折好,塞进荷包。起身时双腿一软,险些跌倒,急忙扶住桌角才稳住身子。她知道谢珩还在门外,自昨夜起便未曾离开。但她没有唤他进来,也没有让人传话。有些事,只能自己扛。

  “春桃。”

  “小姐?”春桃连忙跑来。

  “去库房取三把旧匕首,要那种机关损坏的。”

  春桃一愣:“要这个做什么?”

  “换了刀柄,在刀背上刻两个字。”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几近呢喃,“刻‘耶律’二字。”

  春桃不敢多问,转身去了。薛明蕙走到妆台前,打开暗格,取出一小瓶萤石粉。粉末泛着微光,宛如碎星洒落掌心。她轻轻吹气,粉末化作细线,悄然撒在床沿、门边、帘角——只要沾上血,便会泛出幽蓝光芒。

  她割破手指,任血顺袖流下,在裙摆边缘留下几点暗痕。若有人靠近,踩中这些地方,光便会显现。

  日头渐高,府中恢复平静。崔姨娘那边熄了灯,西厢也安静下来。她坐在窗边,听着院中脚步声:丫鬟扫地,家丁巡逻,一切如常。可她心里清楚,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傍晚,她让春桃将那几把改过刀柄的匕首分别藏于花园假山石缝、回廊瓦瓮之下,以及书房外老槐树的树洞中。每一处都埋下一枚真正的北狄狼牙挂坠,用油纸裹紧,像是被人仓促藏匿的模样。

  她不信刺客能躲过所有陷阱。只要他触碰其中一把刀,线索便会浮现。

  夜深了,她早早吹灭灯火,躺在床上,外衣未脱,袖中藏着一根银针。窗外风轻,竹叶沙沙作响,偶有猫叫传来。她闭着眼,耳朵却竖着,听着更鼓一声声划破寂静。

  一更,二更...

  三更刚过,窗棂微微一震。

  她倏然睁眼。

  破窗之声极轻,似布帛撕裂。一道黑影跃入,落地无声,贴墙疾行。他避开了正路,绕开巡逻路线,显然对府中地形极为熟悉。

  她不动声色,呼吸压得极低。

  那人一步步逼近床前,抬手间袖中滑出短刀,刀尖直指她咽喉。就在他俯身刹那,脚下一滑——踩中了她裙角滴落的血迹。

  地面骤然泛起幽蓝光芒!

  他猛地后退,靴底撞上一块松动的地砖,触发机关。匕首弹起,击中其手腕,旧刃脱落,新刃弹出,划破护腕。

  “嗯!”他闷哼一声,急退数步,却不慎撞倒屏风。哗啦一声,木架倾塌,一枚狼牙挂坠从怀中滚落,落地清脆。

  屋顶瓦片微动。

  一道身影如落叶般飘落,玄色锦袍未扬,腰间判官笔已出鞘半寸。

  是谢珩。

  刺客察觉危险,不再纠缠,反手甩出一枚飞镖——淬了毒的那枚,直取薛明蕙面门。他算准了距离与时机——她刚坐起,根本来不及闪避。

  谢珩动了。

  他并未拔笔,而是整个人扑上前,侧身挡在她面前。飞镖擦过他右臂,划开锦袍,皮肉翻卷,鲜血溅出,几滴落在她脸上,温热。

  她瞳孔骤缩,本能伸手欲扶,却被他一把拽入怀中。他的手臂紧紧箍住她肩头,力道之大,几乎令她窒息。

  “你说这血能预知未来?”他在她耳边低声问。

  她点头,喉咙发紧。

  “那就让我,替你挡住所有的未来。”

  话音未落,他旋身而出,判官笔全然出鞘,破空之声刺耳。那一击快得不见踪影,只听“噗”的一声,笔尖贯穿刺客心脏,尸体重重倒地。

  谢珩立定未动,喘息两声,才缓缓转身看她。

  她仍坐在床边,面色苍白,手指死死抠着被角。他走近几步,欲言又止,却见她忽然抬手,从刺客衣襟中抽出一张纸条。展开一看,其上盖着一方朱红印章——四爪蟒纹,旁刻“承恪”二字。

  她盯着那印,久久不语。

  “你早知他会来?”谢珩问。

  “我知道有人要杀我。”她声音极轻,“但不知是谁。现在知道了。”

  她将纸条收入荷包,弯腰拾起那枚狼牙挂坠,看了看,递给他:“这个,留着。”

  谢珩接过,皱眉:“你不报官?”

  “报官?”她冷笑,“死人说的话,朝廷未必信。但这东西,加上那件蟒袍,足以让他寝食难安。”

  她起身走向铜盆,以帕蘸水拭面。血迹洗净,脸色依旧苍白。她望着水中倒影,忽道:“他不会只派一人。这才刚开始。”

  谢珩立于身后,沉默不语。

  她转身,目光落在他受伤的手臂上:“你该去处理伤口了。”

  “不急。”他说,“你先睡一会儿,我守着。”

  她摇头:“我睡不着。每次用了血纹,胸口就像压了块石头,喘不上气。”

  她走到桌边,从药瓶中倒出一粒药丸,捏在手中看了片刻,又放了回去。

  “我不吃了。”她说,“吃了它,脑子会变迟钝。我现在不能慢。”

  谢珩看着她,忽然抬手抚上她额头。掌心温暖,带着薄茧,一如当年慈恩寺藏经阁外,她发烧时他所做的那样。

  她没有躲。

  “你还记得那年灯会吗?”他问。

  “记得。”她低声答,“你摔了我的玉簪,说要赔我一支新的。”

  “我不是摔的。”他说,“我是故意砸碎的。因为我知道,若你拿着完整的簪子,便不会再回头见我。”

  她怔住。

  “从那天起,我就在等。”他声音沉稳,“等你愿意信我一次。”

  她抬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微光,转瞬即逝。

  外面天色将明,晨雾悄然漫进院子,屋内依旧昏暗。她靠在椅中闭了会儿眼,又强迫自己睁开。

  “你走吧。”她说,“别让人看见你在这儿。”

  谢珩未动。

  “你不怕我说出去?”她忽然问。

  “怕。”他说,“但我更怕你一个人扛。”

  他跃上窗台,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坐在灯下,手中握着那支断玉簪,指尖缓缓抚过裂缝。

  他的身影消失在晨雾之中。

  屋里只剩她一人。灯芯噼啪一响,火光跳动,映在她眼中,像尚未熄灭的余烬。

  她低头,看见袖口渗出的血已干涸,凝成一条暗红的线,顺着布纹蜿蜒而下,一直延伸到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