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银质听诊器-《璇玑血纹之残园梦破》

  天刚蒙蒙亮,马车便停在了西街陈记香铺门口。薛明蕙掀开帘子,冷风立刻灌了进来,她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手也下意识地按了按胸口。

  昨夜那口血终究没能忍住,虽已换了帕子,可指尖仍残留着干涸的腥气,挥之不去。

  她让仆从留在外头,自己裹紧斗篷走进铺子。柜上摆着几盒新到的沉水香,她一眼未瞧,径直走向角落的暗格,从袖中取出一包药粉放在案上。

  “这是春桃昨日在汤碗里发现的萤石粉。”她声音轻缓,却字字清晰,“我想知道,它与什么东西颜色最为相近。”

  掌柜低头看了看,又从身后取出三个小瓷瓶,逐一打开:“这是靛蓝膏,这是玄青散...还有这个——成国公府特供的护腕药,内里添了西域矿石粉。”

  她的目光落在第三个瓶子上。

  颜色,几乎分毫不差。

  她未再多问,付了钱便转身离去。

  回府途中,她将随身携带的镇心散倒出细看,果然,在阳光下泛着一丝极淡的青光。谢珩袖口上的蓝色痕迹,绝非巧合。

  但此刻,她顾不上他。

  沈从吾今日要来为她请脉。

  她倚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手指轻轻叩击膝盖,一下,两下,仿佛在数自己的心跳。

  自昨夜从谢珩书房归来后,她便明白了一件事:身边每一个看似无害之人,或许都藏着利刃。

  尤其是大夫,日日进出内院,携药而来,能触碰她的身体,若有歹意,防不胜防。

  她必须先看清此人。

  回到闺房,她躺上绣榻,命春桃去请沈太医。等待之际,她悄悄将袖中那枚旧玉佩贴于额角,压住脑中翻涌的疼痛。

  这法子以往尚能缓解一二,可如今每次动用血纹预知,身子便如被抽空,连呼吸都牵扯着痛楚。

  不多时,脚步声由远及近。

  沈从吾到了。

  他身着青缎太医袍,发髻整齐,面容清瘦,眼神平静如死水。进门后规规矩矩行礼,声音低沉:“小姐昨夜可安好?”

  “胸口闷得厉害。”她轻咳一声,唇边渗出血丝,“劳烦大人仔细些。”

  他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只银质听诊器。通体银白,做工精巧,两端喇叭小巧玲珑,显然并非宫中寻常之物。他俯身靠近,将一端轻轻贴在她胸前膻中穴处。

  冰凉的金属令她肩头微微一颤。

  就在那一瞬,她忽然抬手,反手一扣,竟将听诊器猛地按在他自己的心口!

  “大人这宝贝,”她语调软糯,似在撒娇,“是从何处得来的?瞧着不像咱们大胤的东西呢。”

  沈从吾未动,亦未退,唯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他的手依旧稳稳托着另一端,指节却悄然绷紧。

  “北狄进贡的老物件。”他答得干脆,“先帝所留,传音清晰,我便一直用着。”

  “哦?”她非但未松手,反而向前压了半寸,直抵他肋骨之间,“那您听听,里面跳的是什么?是不是也在念‘杀薛明蕙’这三个字?”

  空气骤然凝滞。

  他瞳孔微缩,喉结微动,正欲开口,却被她抢先打断。

  “你说奇怪不奇怪,”她忽而一笑,又咳了两声,帕子再度染红,“我昨夜梦见有人拿这东西贴在我背上,听着我的心跳写密信。醒来一看,屋内无人,可这听诊器...怎偏偏这时送来?”

  沈从吾终于抬眼望她,那双原本平静的眼眸,此刻如风吹井水,深处隐隐晃动。

  “小姐是梦魇了。”他缓缓道,“脉象虚浮,气血亏耗严重,确实该静心调养。”

  她仍未松手,指尖却缓缓滑下,沿着听诊器管壁一圈圈摩挲。起初以为是花纹,细看之下,那些蜿蜒曲折的线条,竟是半行扭曲的文字,如蛇爬草纸。

  北狄文。

  她不动声色,松了手,顺势向后一靠,虚弱地闭上双眼:“罢了,许是我多心了。只是这东西太冷,下次换件暖和些的吧。”

  沈从吾收回听诊器,躬身退开一步。这次他未再言语,只小心将其收入袖中。转身时,衣摆轻晃,露出一角油纸,旋即又被掩去。

  她看见了。

  但他不知她已看见。

  “药照常煎。”他临出门前留下一句,“忌辛辣、忌动怒,更不可熬夜思虑。”

  她应了一声,未睁眼,直至听见门合上的声响,才缓缓睁开双眸。

  “春桃。”她低声唤道。

  丫鬟立刻上前。

  “去查清楚,沈太医离府后走了哪条路。另外,把他昨日送药去冷宫的时间,给我记下来。”

  春桃领命而去。

  屋内只剩她一人。她慢慢坐起,从枕下摸出一张薄纸——是昨夜自谢珩书房归来后默画的边防图。指尖顺着线条划过雁门关,最终停在阴山口。

  谢珩说,他在等一个人。

  可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早已被人算计其中?

  父亲、崔姨娘、三皇子、魏长忠...如今再加上一个沈从吾。人人皆在演戏,句句皆藏锋芒。而她所能依仗的,唯有咳出的血、梦中的画面,以及掌心那一道灼烧般的印记。

  她将纸折好,塞入荷包,忽觉胸口一紧,仿佛有根线自体内拉扯肺腑。她咬牙忍耐,未唤人,只将玉佩重新贴上额角。

  片刻后,春桃归来。

  “沈太医出了府,未走正门,绕去了东巷。那儿有间废弃药堂,平日无人出入。”

  她点头。

  “还有,”春桃压低声音,“我问了守门的小厮,沈太医昨日申时初刻入宫,酉时二刻才出,比往常多了半个时辰。而且...他出来时,袖口沾的朱砂,比以往深得多。”

  她眯起眼睛。

  那不是普通的朱砂。

  那是药引的颜色。

  “备热水。”她忽然道,“我要换药。”

  春桃一怔,“可沈太医刚走,您这会儿换...”

  “就现在。”她掀开被子,缓缓下地,“伤口裂了,不能再拖。”

  春桃不敢多言,连忙去准备。

  她扶着桌沿站稳,解开外衫。肩胛下方横着一道旧伤,是去年冬至夜里刺客所留。当时她闪避及时,仅破了皮,可后来愈合不佳,每逢阴雨便隐隐作痛。

  她记得,那是崔姨娘安排的人。

  可如今回想,那一刀,是否也有人故意偏了那么一点点?

  热水送来,春桃拧了热帕递上。她接过,一手撩起发尾,一手将热布覆于伤处。蒸汽升腾,皮肤泛红,她忽然顿住。

  在伤疤边缘,有一小片极淡的痕迹,似墨点,又似烙印。她凑近细看,心跳骤然加快。

  那是一个图案——半株草药,叶分三裂,根茎盘曲,正是药王谷独有的赤乌参。

  她猛地攥紧了帕子。

  这不是她原有的伤!

  是谁?何时?将这印记留在她身上?

  春桃察觉异样,“小姐,您怎么了?”

  她摇头,“无事。你出去吧,我想静静。”

  门关上了。

  她独坐铜镜前,凝视肩上印记,指尖轻轻抚过那片肌肤。热气仍在升腾,镜面模糊一片。

  可她看得分明。

  这伤,是假的。

  或者说,这印记,是后来被人加上的。

  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她在昏迷时被人动了手脚,要么便是为她治伤的大夫,趁机种下了标记。

  她想起沈从吾方才诊脉的模样。他手指总在她手腕上轻轻敲打,节奏固定,仿佛在传递某种讯号。而那听诊器上的北狄文,也绝非随意刻画。

  她慢慢穿好衣裳,重新躺回榻上。

  窗外天色渐暗,暮色沉沉压下。

  她闭着眼,手中紧紧攥着那枚玉佩。

  下一次再见沈从吾,她不会再试探。

  她要让他,自己露出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