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保温箱还没凉-《禁睡区》

  他叫老吴,一个在这座钢铁丛林里活得比大多数野狗还久的男人。

  禁睡时代降临前,他是中转站的正式工,有编制,有退休金。

  时代崩塌后,他成了这片废墟的幽灵,靠着对垃圾分类的肌肉记忆,从城市的排泄物里,为自己和附近几个苟延残喘的老邻居,淘换一点点可用的物资。

  腐烂食物的酸臭、消毒水的刺鼻、金属生锈的铁腥,这些味道对他而言,比任何香水都更令人安心。

  它们意味着秩序,意味着循环,意味着这座死去的城市,还在进行着最基本的新陈代谢。

  他的目光在一堆被压扁的快餐盒上扫过,动作熟练地用铁钩子将它们拨开。

  然而,钩子尖端传来的触感却不对劲。

  不是纸壳的绵软,也不是塑料的脆硬,而是一种沉闷的、带着韧性的阻力。

  他拨开最上层的垃圾,露出了那个东西的全貌。

  那是一个蓝色的、伤痕累累的外卖保温箱,边角处磨损得露出了内里的白色泡沫,箱体上用黑色油性笔潦草地涂着一个编号:0473。

  老吴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个编号,他见过。

  在那个一切还没彻底完蛋的下午,一个叫陈三皮的年轻外卖员,曾提着这个箱子,给他递过一根烟,笑着抱怨今天的单子有多难跑。

  这箱子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一种源于人类最原始的、对未知事物的恐惧,顺着脊椎爬上后脑。

  他记得很清楚,官方的通报里,编号0473的外卖员陈三皮,死于三天前的那场骚乱,尸骨无存。

  鬼使神差地,老吴伸出干枯的手,解开了保温箱的卡扣。

  “啪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清晨里显得格外刺耳。

  箱子被打开了。

  没有预想中的恶臭,也没有什么恐怖的景象。

  里面只静静地躺着一份用塑料袋打包好的饭菜,看形状,像是一份盖浇饭。

  袋口扎得很紧,上面还挂着几滴新鲜的水珠,仿佛刚刚从某个热气腾腾的厨房里拿出。

  塑料袋上,用同样的油性笔写着两个字:“趁热。”

  字迹潦草而有力,和箱体上的编号如出一辙。

  老吴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恶作剧?

  可谁会在这种时候,在这种地方,开这种要命的玩笑?

  他正想把这不祥之物连同箱子一起扔进压缩机里,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饭盒侧面贴着的一张小票。

  那是一张已经泛黄、边角卷曲的打印小票。

  他凑近了,借着微弱的天光,辨认出上面的字迹。

  “老地方牛肉面馆。订单时间:三天前。收货人:桥洞下老张。”

  老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桥洞下的老张……那个靠捡废品为生的瘸子,昨天夜里,就在一片毫无征兆的浓雾中失踪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份三天前的外卖,是送给一个昨天刚死的“收货人”的?

  他颤抖着手,几乎是夺路而逃,抱着那份诡异的盒饭,冲进了调度站仅存的值班室。

  他把饭盒从塑料袋里取出,疯了似的塞进那台布满灰尘、却依然能通电的旧微波炉里。

  他想看看,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他胡乱按下了“30秒”加热。

  微波炉嗡嗡作响,转盘带动着饭盒,在橘黄色的灯光下缓缓旋转。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老吴死死盯着那扇小小的玻璃窗,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三十秒后,“叮”的一声,炉门自动弹开。

  饭盒完好无损,甚至连塑料盖子都没有因为高温而变形。

  老吴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然而,当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微波炉那小小的液晶显示屏时,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上面没有显示时间,也没有显示“完成”。

  只有一行猩红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电子字符:“已签收。”

  同一时刻,第三区血阵遗址的中心,司空玥的身影在晨曦中显得格外孤寂。

  她面前,那枚映出过血手套的古老铜镜碎片,正被她小心翼翼地嵌入阵图最核心的凹槽中。

  那凹槽,本是用来安放阵眼的法器,如今却完美地契合了这块来历不明的碎片。

  司空玥没有丝毫犹豫,再次划破指尖,殷红的血珠滴落在镜面上。

  她没有去写任何文字,而是以血为引,将地面上那些因能量枯竭而断裂的符文轨迹,一笔一划地重新连接起来。

  她的动作精准而冷静,仿佛不是在绘制一道充满变数的秘法阵图,而是在修复一件结构精密的古老文物。

  当最后一笔引路符文与镜面碎片上的血迹相连时,奇迹发生了。

  脚下的地面没有发出任何巨响,只是像一块沉默的幕布被无形的手拉开,一道细微的裂缝无声地蔓延开来。

  紧接着,半截被烈火烧灼得漆黑焦脆的工牌,从裂缝中缓缓浮出,悬停在离地三寸的空中。

  工牌的正面,照片已经模糊不清,只能依稀看到一个年轻男人的轮廓。

  而背面,用激光雕刻的字迹却异常清晰——

  “陈三皮,0473。”

  司空玥的心脏猛地一沉。

  她瞬间明白了,这不是什么巧合,更不是什么遗物出土。

  这是“系统”……或者说,是那个已经化为规则的男人,在用这种方式,回应她的探寻与召唤。

  他一直在这里,在规则的底层,在现实的缝隙里,等待着。

  “你没有办法主动现身,”司空玥抬起头,望着那块悬浮的工牌,声音微弱却坚定,“所以,你留下了无数的痕迹,像是一个沉默的谜题发布者,在等一个……能看懂你,并且能主动找到你的人?”

  话音刚落,那块烧焦的工牌突然“噗”的一声,燃起一簇苍白色的火焰。

  它在空中无声地燃烧,没有热量,也没有烟雾。

  转瞬间,工牌化为一捧漆黑的灰烬。

  那灰烬并未飘散,而是在一股无形力量的牵引下,盘旋升空,在司空玥眼前,缓缓凝聚成三个清晰的汉字:

  “我在送。”

  “他在送……他到底在送什么?”波段猎人老刀的地下指挥部里,气氛凝重得像是灌了铅。

  他面前的地图上,七个红色的标记在不同的城区闪烁。

  就在凌晨三点整,不多不少,七个标记所在的地点,同时发生了无法解释的异象。

  所有曾明确接收过“幽冥外卖”的幸存者,无论他们用的是什么牌子的电饭煲,甚至是用柴火灶的老式铝锅,都在同一时刻自动启动。

  没有米,没有水,但机器却在运转。

  十五分钟后,当幸存者们被这诡异的动静惊醒,打开锅盖时,发现里面都不多不少,盛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

  而在每一碗饭的碗底,都压着一张小小的纸条,字迹潦草,却惊人地统一。

  “别饿着。”

  “信号源呢?”老刀的声音沙哑而低沉。

  “找不到,”一个负责技术分析的年轻人脸色惨白地摇头,“老大,这太邪门了。这些信号不是从任何已知的灵脉或者发射源发出的。我们调取了地下波段的全部记录,发现这些能量波动……像是从‘集体记忆频段’里自发生成的。就好像……就好像一种共同的念头,在同一时间,通过成千上万人的潜意识,广播了出去。”

  老刀沉默了。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废墟之上渐渐亮起的天光,嘴角咧开一个冰冷的弧度。

  “哈……”他低声冷笑,“别人家的复活者,靠的是神明庇佑,靠的是契约力量。咱们这位倒好……他妈的,靠的是‘记得吃饭’。”

  城西,第七分坛的地下祭室,韩九的脸色比老刀还要凝重。

  那根插入地脉裂缝的青铜短管顶端,原本凝结的水珠已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比发丝还要纤细的水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逆流回地底深处,仿佛在为某种东西“引路”。

  守墓人的直觉让他感到了强烈的不安。

  他没有犹豫,拿起工兵铲,顺着青铜管的位置,向下挖去。

  泥土很松软,只挖了三尺深,铲尖就碰到了坚硬的物体。

  他小心翼翼地清理掉周围的浮土,一块通体漆黑、刻满了繁复符文的石板,暴露在他的眼前。

  石板上的纹路古老而诡异,但韩九看到它的第一眼,呼吸就停滞了。

  这纹路的能量波动频率,竟与他记忆中,“幽冥食录”初次启动时的波动,完全吻合!

  他鬼使神差地取出那碗被地脉之水浸泡过的冷饭,将其放在黑石板上。

  诡异的一幕再次发生。

  那些静止的米粒,像是被赋予了生命,自行蠕动、排列,最终拼凑出四个触目惊心的字:

  “门要开了。”

  就在韩九看清这四个字的瞬间,整座分坛遗址的地脉发出一声沉闷的震颤。

  祭室内,所有早已熄灭的油灯,竟在同一时刻,“呼”地一声,全部亮起!

  昏黄的火光摇曳,在祭室中央的墙壁上,投射出一道模糊的虚影。

  那影子赤裸着上身,布满了狰狞的伤痕,嘴角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痞笑。

  他的右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左手则抬起来,对着韩九的方向,比了一个清晰的“oK”手势。

  韩九身体一震,随即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右手抚胸,深深低下头。

  “守墓人韩九,参见……”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称谓,最终只是低声道,“您不在任何一份传承的名单之上,但……我们一直认您。”

  深夜十一点,司空玥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的公寓。

  她推开门的瞬间就愣住了。

  空气中,飘散着一股熟悉的、萝卜排骨汤的香气。

  她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快步冲进厨房。

  灶台上,火已经关了,但锅子还是温热的。

  她掀开锅盖,一锅炖得恰到好处的萝卜排骨汤正冒着丝丝热气,汤面上浮着几片翠绿的葱花。

  旁边,一张撕下来的便签纸上,留着一行字。

  “你熬太狠,补点油水。”

  司空玥的手指剧烈地颤抖起来。

  这句话……这句话是陈三皮在最后一次来她家时,看着她桌上堆积如山的资料,说过的原话!

  一字不差!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转身,一把拉开冰箱门。

  冷藏室一切如常。她咬着牙,拉开了最下方的冷冻层。

  在最深处,在一堆冻肉和速冻食品的角落里,静静地躺着一只外卖手套。

  那只手套已经被冻得僵硬,表面凝结着一层白霜,暗红色的血迹在冰霜下若隐若现。

  正是她曾在铜镜碎片中看到的那只!

  她深吸一口气,颤抖着伸出手,将那只冰冷僵硬的手套戴在了自己的左手上。

  就在手套完全贴合她皮肤的瞬间,一股极其细微、却不容抗拒的牵引力,从手套上传来,精准地指向城市中心——某个早已被废弃、入口都被封死的地铁站方向。

  司空玥怔怔地站在原地,眼泪毫无征兆地滑落。她终于明白了。

  “你不是成了规则……”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厨房,喃喃自语,“你是把自己……活成了一种戒不掉的习惯。”

  而与此同时,在她感知到的那个方向,地底深处,幽暗的废弃地铁隧道尽头,一盏因线路老化而接触不良的应急顶灯,正“滋啦、滋啦”地忽明忽暗。

  每一次亮起,都短暂地照亮了旁边冰冷的隧道墙壁。

  墙壁上,一道崭新的、仿佛用指甲刚刚划出的痕迹,清晰可见:

  “第116单,配送中。”

  那股来自手套的牵引力,开始变得越来越强烈,像是在催促。

  司空玥知道,她必须去。

  那个地方,不仅是陈三皮“新订单”的目的地,更是当年“安宁管理总局”在城中设立的、第一个秘密实验基地的所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