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无所适从-《死对头总想和我天下第一好》

  纪槐序很少开车。

  一来是他不喜欢开。

  马路上车子的喇叭声、引擎的轰鸣、甚至过于刺眼的阳光,都像是对他敏感神经的无差别攻击。

  二来,也是最主要的原因。

  他的身体。

  这具破败的身体像一架年久失修的精密的仪器。

  任何细微的情绪波动、睡眠不足、甚至只是天气变化,都可能引发一连串难以预料的故障。

  眩晕感来得迅猛而强烈。

  秦峪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回响,驱之不散。

  视野里的车流、路灯、广告牌开始扭曲、旋转,融合成一片模糊晃动的色块。

  胃部剧烈地痉挛着,翻江倒海,喉咙里涌上一股强烈的酸涩感。

  他猛地一打方向盘,将车粗暴地停在路边临时车位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俯下身,额头抵在冰冷的方向盘上,剧烈地喘息,试图压下那股恶心眩晕的感觉。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箍住,每一次吸气都变得无比艰难而短促。

  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很快打湿了鬓边的碎发,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发冷的感觉。

  “呃…”

  一声压抑不住的干呕从喉咙里挤出,带来一阵更猛烈的眩晕。

  他死死咬着牙关,指甲用力抠进掌心,试图用尖锐的痛感来对抗生理上的极度不适。

  不能再想了。

  他颤抖着手,几乎是用了全身力气才按下了车窗按钮。

  冰凉的夜风瞬间灌入车厢,带着城市尾气的味道和隐约的喧嚣。

  吹散了些许车内令人窒息的沉闷,也让他滚烫的额头稍微舒服了一点。

  身体的难受是实实在在的。

  胃部的抽痛,头脑的晕眩,四肢的冰冷无力。

  这些熟悉的、伴随他多年的感觉,在此刻却奇异地成了一种锚点,将他从那种茫然无措中,短暂地拉扯出来。

  他必须冷静下来。

  他闭上眼,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努力忽略脑海里那些喧嚣的声音和混乱的画面。

  忽略心底那片被彻底掀翻的、一片狼藉的废墟。

  时间在缓慢而艰难的自我平复中一点点流逝。

  车外的喧嚣似乎远去了,只剩下他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以及心脏在耳膜里疯狂擂动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那阵剧烈的眩晕和恶心感才终于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下去。

  留下的是精疲力尽的虚脱和深入骨髓的寒冷。

  他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重新发动了车子。

  纪槐序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将车开到了江边。

  他停好车,走到堤岸旁,望着远处江面上星星点点的渔火和往来船只模糊的轮廓。

  江水在夜色下呈现出一种沉静的墨黑色,缓慢地流动着,仿佛能吞噬所有纷乱的情绪。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水汽的冰凉空气,试图冷却混乱的思绪。

  纪槐序在江边站了许久,直到手脚冰凉,才重新回到车上。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小林发来的明日行程提醒。

  他的目光扫过“《无声》剧组剧本围读”那几个字,眼皮跳了跳。

  避不开的。

  只要工作还在继续,他们就注定要频繁地处在同一个空间。

  他那时候到底为什么要答应秦峪?

  纪槐序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席卷而来。

  ——

  第二天下午,剧本围读会。

  纪槐序刻意迟到了几分钟,到达会议室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

  他低着头,尽量不引起注意地走到留给音乐总监的位置上。

  不幸的是,那个位置斜对面,正好是秦峪。

  秦峪似乎刚到,正低头翻看着剧本,侧脸线条清晰,神情专注。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纪槐序身上。

  没有躲闪,没有尴尬,甚至没有过多额外的情绪。

  秦峪只是极轻微地对他点了点头,然后便重新低下头,用笔在剧本上标注着什么,一副完全投入工作的状态。

  看见他这样,纪槐序反而松了一口气。

  围读开始。

  导演主持,演员们依次念着台词,讨论人物动机和情绪转折。

  秦峪的表现无可挑剔。他完全沉浸在角色里,对角色的理解深刻而精准,提出的建议也很有建设性。

  他全程与导演、编剧和其他演员进行着专业而高效的沟通,没有多看纪槐序一眼,更没有任何超出工作范围的言行。

  就好像在验证那句“我只是想让你知道”。

  他退回到了百分百同事的位置上。

  这正是纪槐序想要的。

  中场休息时,众人起身活动,低声交谈。

  纪槐序起身想去倒杯热水,刚走到茶水台边,秦峪也恰好过来。

  空间瞬间变得有些逼仄。

  纪槐序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

  秦峪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紧张,极其自然地侧身让出位置,语气平淡地开口:

  “纪老师先请。”

  纪槐序抿紧唇,快速接了水,低声道了句谢。

  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或许在他身后停留了短暂的一瞬。

  接完水,纪槐序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他叹了口气,心里想着自己是不是有点太草木皆兵了。

  下半场围读继续。

  纪槐序努力集中精神,却总觉得有些难以言喻的心浮气躁。

  会议终于结束。

  众人收拾东西陆续离开。

  纪槐序刻意放慢动作,磨蹭到最后。

  等他起身时,发现秦峪还站在门口,似乎正和李导低声讨论着什么。

  他垂下眼,打算从另一边悄悄离开。

  就在他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秦峪的声音却忽然停顿了一下,然后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顺便一提,对李导说:

  “……嗯,情绪铺垫我明白了。对了李导,刚才提到第三十七场那个沉默的留白,我觉得纪老师之前有个作品,里面某个钢琴片段情绪很贴,或许可以借鉴一下思路。”

  他突然提到自己的作品,纪槐序的脚步猛地一顿。

  李导似乎有些意外,随即赞同道:

  “哎,可以!槐序啊,那你回头把那个片段找出来我们听听?”

  秦峪这才像是刚注意到纪槐序还在旁边,转过头来看他,眼神平静坦荡,带着探讨工作的神色。

  “抱歉,纪老师,突然想到就说了。你觉得呢?”

  纪槐序对上他的视线,喉咙有些发干。

  “……可以。”

  他听到自己干巴巴地回答。

  “我回去找找。”

  “麻烦了。”

  秦峪微微颔首,随即又转向李导。

  “那我们接着说刚才那个镜头……”

  纪槐序站在原地,看着秦峪再次投入与导演的讨论中。

  侧脸认真而专注,仿佛刚才那个小小的插曲无足轻重。

  一种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直到走到空旷的走廊,他忽然意识到,秦峪这是换了种方式来融入他的生活。

  不再是惹他生气引起注意。

  而是变成了另一种更成熟、更克制、也更难以抵挡的方式。

  融入他的工作,肯定他的专业,在他无法反驳的领域里,留下无法忽视的、正面的印记。

  这比直接的告白,更让纪槐序感到无所适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