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回忆-《死对头总想和我天下第一好》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无法穿透那层包裹着心灵的冰冷硬壳。

  纪槐序闭着眼,任由水珠打湿他纤长的睫毛,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水还是其他什么。

  倾诉。

  这两个字像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盘旋。

  对着秦峪?对着这个从出道开始便吵到现在的死对头?

  不管说什么,他都能想象出对方听到时的反应。

  或许是惊讶,或者不知所措。

  或者更糟,是那种因无法共情而产生的、礼貌性的尴尬。

  他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

  自从那场意外之后,他的世界就仿佛被一层厚厚的玻璃罩子隔开了。

  外面的人声鼎沸、喜怒哀乐,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他失去了站在聚光灯下的资格,失去了引以为傲的歌声,连同那份骄傲肆意也一同被冰冷的湖水和无休止的疼痛吞噬殆尽。

  周围的人,眼神里总是带着惋惜、小心翼翼,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负担。

  仿佛他是一件需要轻拿轻放的易碎品,一句无意的话都可能给他带来新的伤害。

  他受够了那种眼神。

  他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来保护自己。

  用尖锐的毒舌筑起高墙,将所有人推开。

  愤怒和厌恶,总比同情和怜悯更容易承受。

  至少,这能让他看起来没那么可怜。

  而秦峪,无疑是撞在他枪口上最频繁、也最配合的一个。

  他们之间的战争仿佛成了一种畸形的安全区,用激烈的碰撞来掩盖内里的荒芜与寂静。

  可现在,这道他亲手树立的屏障,却要因为一个荒谬的任务而被强行打破。

  水流声中,他似乎又感受到了那湖水的冰冷刺骨,肺部火烧火燎的痛楚,还有醒来后医生平静却残忍的宣判。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绝望和无助,如同水鬼的手,再次从记忆的深潭中伸出,试图将他拖回那片漆黑的深渊。

  他猛地关掉水龙头,浴室里瞬间只剩下他急促的、带着回音的喘息声。

  胃部又开始隐隐作痛,是一种熟悉的、因极度焦虑而引发的痉挛。

  他撑在冰冷的瓷砖壁上,手指用力到指尖发白。

  镜子里映出一张湿漉漉的、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眼神里盛满了惊惶未定和深重的疲惫。

  黑色的发丝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和颈侧,水珠沿着下颌线滚落,滴落在清瘦的锁骨上。

  长长的睫毛被水汽濡湿,黏连在一起,更显得那双眸子黑得惊人,也空得吓人。

  仿佛所有的精气神都被刚才那阵回忆抽干了。

  他胡乱地擦干身体,套上睡衣,仿佛急于摆脱某种无形的纠缠。

  那件睡衣穿在他身上依旧显得有些空荡,勾勒出过分纤细的腰线和单薄的骨架。

  走出浴室,房间里的空气似乎比之前更冷了些。

  他走到床边,目光不可避免地再次落在那张安静的卡片上。

  纪槐序深吸一口气,试图找回平日里那副带刺的伪装,却发现此刻连勾起讽刺的嘴角都无比费力。

  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灭顶而来,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

  他掀开被子躺进去,将自己蜷缩起来,仿佛这样就能获得一点微弱的安全感。

  窗外,山风掠过树梢,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楼下的嘉宾也陆陆续续回来休息,准备明天的正式录制。

  纪槐序知道自己应该思考明天说什么,哪怕只是一段无关痛痒的经历。

  可大脑却一片空白,或者说,是被太多沉重的、无法言说的东西塞满了,反而变得滞涩不堪。

  也许……就说说大学时的一次普通演出?

  或者第一次拿到创作奖的喜悦?

  他就这样在纷乱的思绪和身体的极度疲惫中挣扎了许久,直到意识终于开始模糊。

  在彻底沉入睡眠之前,最后一个念头竟是:秦峪保证过……只听不说。

  或许……只是或许……他可以把它当成对着一个树洞说话。

  一个虽然讨厌,但至少熟悉的树洞。

  这个念头带着一丝破罐破摔的无奈,却也奇异地带来了一点点微弱的、近乎虚无的放松。

  而在走廊上,秦峪叼着未点燃的烟,手里把玩着一个精致的金属打火机,开合间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他的眼神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纪槐序最后那个强撑着镇定却又难掩惶然的眼神,和他记忆中某些模糊的碎片隐隐重叠,让他心里莫名有些发堵。

  “只听不说……”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自己之前的承诺,嘴角扯出一个有些自嘲的弧度。

  这对他来说,或许会是比任何表演都更难的一场考验。

  秦峪最终还是没有点燃那支烟。

  山间的夜风太凉,他搓了搓手臂,将打火机塞回口袋,转身走向房间。

  他推开门的动作比平时更轻缓些,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房间内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床头壁灯,光线朦胧,将一切轮廓都柔和了。

  纪槐序已经睡了。

  他侧身蜷缩着,陷在柔软的枕头和被褥里,只露出小半张脸和散落在枕上的墨黑发丝。

  他的呼吸很轻,但似乎并不太平稳,长睫偶尔会无助地颤动几下,像被噩梦惊扰的蝶。

  壁灯的光线在他过于白皙的皮肤上投下浅浅的光晕,那件略显宽大的睡衣领口微微敞着,露出一段清晰漂亮的锁骨线条,和一种不设防的的脆弱感。

  秦峪的脚步顿在门口,目光落在那个蜷缩的身影上,先前在楼下那种莫名的烦躁感和心头微堵的感觉又悄然浮现。

  他无声地关上门,隔绝了走廊的光线和声响。

  他尽可能不发出声音地走到自己床边,坐下,却没有立刻躺下。

  他就那么坐着,在昏暗的光线里,看着对面床上那个因为深陷睡眠而收敛了所有尖刺的人。

  此时的纪槐序,褪去了白日的苍白倔强和言语的锋芒,安静得像一尊精心烧制的白瓷,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这种毫无防备的脆弱,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能戳中人心。

  秦峪的眉头无意识地蹙起。

  他想起了纪槐序刚才在楼下捏着卡片时发白的指节,和那双强撑镇定却难掩惶然的眸子。

  也想起了更久远的一些画面。

  食堂的角落里,边和旁人说笑,边吃着甜品的纪槐序;

  拿到音乐奖项时眼底闪着细碎光芒的纪槐序;

  以及……

  后来在晚宴上再次见面,却变得愈发尖锐、仿佛浑身都竖满了无形尖刺的纪槐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