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忠贞立营-《重塑南明:郑森的天下》

  泰州的雨丝裹着运河的潮气,斜斜地打在荒废的驿站屋檐上。

  自郑鸿逵在镇江抗旨的消息传开,江北的溃兵便像受潮的蚁群,沿着古驿道往泰州涌来。

  这些曾属于江北四镇的兵卒,大多穿着绽线的号服。

  甲胄上的铜钉掉了大半。

  有人用草绳捆着断矛。

  有人怀里揣着半块发霉的饼——那是从北方城破时抢出来的最后口粮。

  李寄的船队在溱潼码头泊了整三日。

  漕船的甲板上挤满了妇孺。

  一个抱着襁褓的妇人正用郑氏商号的粗棉布裹紧孩子。

  都排好队!

  辛一根的嗓门在雨里炸开。

  这位跟着郑芝龙走南闯北的老船工,此刻正指挥着护卫清点人数。

  男丁十二岁以下、女眷不论老少,凭这个木牌登船!

  他手里举着的木牌刻着字,背面是串编号。

  这是洪旭连夜让人赶制的,每块木牌对应着镇江商号的一份口粮登记。

  郑森的命令很明确。

  溃兵家属南渡后,按人口每月发两斗糙米,孩童额外给半斤红糖。

  这些开销都记在忠贞营预备金的账上。

  人群里忽然起了骚动。

  一个独眼老兵死死攥着木牌,另一只手拽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我儿能打仗!他不算妇孺!

  护卫刚要拦。

  李寄从船舱里出来,看清那少年胳膊上的老茧——是常年握枪磨出来的。

  让他留下。李寄声音平稳,去泰州大营找马将军,就说是我荐的。

  老兵愣了愣。

  忽然对着江南方向作揖,雨水顺着他空荡荡的眼窝往下淌。

  李寄看着这幕,想起郑森在镇江说的话:乱世里最金贵的不是银子,是肯拼的人。但得把他们的软肋攥在手里——家眷就是最好的软肋。

  此时的泰州城,已被溃兵挤得像只涨满的布袋。

  郑森站在州衙的门楼上,望着南门外连绵的帐篷。

  那些帐篷一半是郑氏商号的棉布,一半是溃兵们用破旗、草席搭的。

  新旧之间,恰如这群人的命运。

  公子,李成栋在西营闹着要粮。

  甘辉捧着账册上来,油纸封面被雨水打得起了皱。

  他说弟兄们三天没见着荤腥,再这样下去......

  下去会怎样?

  郑森接过账册,上面战马草料短缺的字样旁,洪旭用红笔标了个。

  他忽然笑了,从怀里摸出块怀表,黄铜外壳在雨里泛着冷光。

  让施琅从江阴调二十头猪来。

  再告诉李将军,他帐下的陕西兵若能杀一名八旗兵,每人赏半斤盐和二十两白银。

  他没等对方回答,又道:洪旭在泰州开了票号,你们的军饷按人头存在里面。

  家眷在江南买布、打粮,凭票就能兑。

  但有一条——敢私逃的,账上的银子立刻作废,家眷也别想领口粮。

  末将明白。

  李成栋忽然单膝跪地,甲胄撞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

  请公子给营名。

  郑森望着雨幕中的泰州城,想起《明史》里这些降清又反清的将领,忽然觉得二字格外讽刺,却又格外需要。

  就叫忠贞营吧。

  他声音不高,却穿透了雨声。

  陈明遇管军纪,马进忠带骑兵,王得仁练火铳......

  三日后的清晨,泰州西营响起了整齐的号子声。

  王得仁光着膀子,正指挥着士兵列阵。

  举铳!

  王得仁一声令下,三百杆火铳齐刷刷举起,枪管上郑氏铁坊的印记在朝阳下闪着光。

  这些火铳比明军的鸟铳轻了两斤,是郑森让铁匠们按他画的图纸改的。

  枪托处还加了块护木,正好能抵着肩膀。

  队列末尾,一个叫赵二狗的小兵正偷偷发抖。

  他原是刘良佐的部下,上个月还跟着抢过百姓的粮车。

  此刻手里的火铳却比刀还沉。

  别怕。

  旁边的老兵拍他肩膀,是那个在溱潼码头被李寄留下的独眼兵。

  郑公子说了,打清军有功的,家眷在江南能分两亩地。

  州衙的账房里,洪旭正和施琅核对账目。

  桌上摊着张《泰州军需图》,上面用不同颜色标着火铳、粮草、药品的分布。

  辛一根从镇江运来了五百匹棉布。

  施琅用手指点着码头的位置。

  但船工们说,运河里漂着不少清军的哨船。

  洪旭没抬头,只是在账册上画了个圈:让商队走内河,绕开瓜洲渡。

  告诉船工,每趟加两钱银子的风险费,从票号走账。

  施琅哼了一声。

  这位擅长水战的将领,总觉得这些商人的算计太过琐碎。

  直到昨夜看见王得仁的火铳营——那些前大顺兵卒,竟能把火器操演得比郑氏旧部还整齐。

  洪旭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乱世里的忠诚,是用糙米和棉布喂出来的。

  暮色降临时,郑森独自登上泰州城楼。

  陈明遇刚送来新定的营规,上面写着私掠者斩弃械者没其家眷口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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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字字都带着商号的冷酷。

  远处的操场上,马进忠的骑兵正在训练,那些战马的马蹄铁闪着新打的光泽。

  公子,王允成来了。

  甘辉的声音带着几分谨慎。

  这位原刘泽清部下的将领,昨日才带着残部投诚,此刻正站在城下,怀里抱着个沉甸甸的箱子。

  郑森让他上来。

  王允成打开箱子的瞬间,郑森闻到了熟悉的霉味——里面是二十块银锭,边角都发黑了,刻着的二字却依稀可见。

  这是末将在扬州城外捡的!

  王允成的声音发颤。

  原想......原想留给弟兄们做盘缠。

  郑森拿起块银锭,上面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他忽然想起《扬州十日记》里的记载,那些在屠城时被抢走的银子,不知有多少成了溃兵的救命钱。

  把这些银锭熔了!

  他递给甘辉。

  铸成平户银,刻上二字,发给最能打的兵。

  王允成猛地抬头。

  他跟着左良玉时,见惯了克扣军饷的勾当,却没想过有人会把脏银变成军功章。

  郑森望着这群混杂着大顺旧部、明军溃兵、甚至前海盗的士兵,忽然觉得这忠贞营三个字,或许真能长出点和原本历史轨迹不一样的东西。

  就像洪旭在账册上写的:江南的棉布能裹住伤口,票号的银子能稳住人心,而这些在乱世里挣扎过的人,或许真能守住点什么。

  夜色渐深,泰州城的灯火次第亮起。

  洪旭的账房还亮着灯,施琅正在核对明日的粮草调度。

  陈明遇的营房里,传来教士兵认字的声音。

  他们在学写自己的名字,还有二字。

  郑森摸出怀表,齿轮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城楼上格外清晰。

  他知道历史上这支忠贞营最终的结局,却也清楚此刻漕船上的棉布、票号里的银子、铁匠铺的火铳,正在编织着另一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