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江阴砺戈-《重塑南明:郑森的天下》

  “史可法的奏疏,就真没人管吗?”

  郑森盯着奏疏上“速发粮饷”四个字,眼神里淬着狠劲。

  指腹按在纸页上,能摸到史可法写“泣血叩问”时的用力痕迹。

  他想起顾炎武托他捎的二十车棉布,堆在泉州码头像座小山。

  那些棉布是泉州商号从暹罗运回来的。

  原本要运去苏州卖,能赚不少。

  顾炎武红着眼拽着他的胳膊:“史督师那边急着用,先调过去!”

  他当时没犹豫,一口应了。

  可现在,这些棉布能不能过淮河。

  能不能到扬州。

  全要看马士英的脸色。

  码头方向突然传来吆喝声,夹杂着刀鞘撞甲片的脆响。

  甘辉猛地按住腰间佩刀:“是南京来的官差!”

  郑森往窗外瞥,见三个穿皂衣的差役正踹开码头茶馆的门,手里拿着画像比对。

  “顾先生说,朝堂上没人敢说话,谁敢说谁死。”

  甘辉凑到他耳边,声音压得更低。

  “马士英放了话,谁再提‘清军临淮’,就按‘通敌’论处,杀无赦。”

  “已经有三个御史因为进谏,被革职下狱。”

  “听说在牢里被打得只剩半条命,昨天刚抬出去埋了。”

  郑森猛地攥紧奏疏,纸页被捏出褶皱。

  “甘辉!”

  他转身时带起一阵风,湖蓝短褂下摆扫过案上的漕运图。

  “让泉州来的船改道,先运十车棉布去扬州。”

  “对外只说是‘江阴商会给江北将士的过冬互助粮’。”

  “别提史督师,也别提朝廷。”

  甘辉刚应下“是”,就见一个船工慌慌张张跑进来:“公子!官差查船!要翻咱们运棉布的货舱!”

  郑森眼神一沉:“告诉船老大,按之前说的,把棉布混在生丝里。”

  “我去码头应付。”

  李寄把沾了朱砂的账册往怀里一塞:“我跟你去,漕帮的王把头在码头,能帮衬。”

  他想起在南京时,阮大铖府的门丁拦着他骂:“贱籍也敢妄议朝政?滚远点!”

  当时他攥着策论,气得浑身发抖,却只能忍。

  现在不一样了。

  他手里有盐引的账册。

  有漕帮的关系。

  能做些实实在在的事。

  “盐引的事,我去淮安跑一趟。”

  李寄看着郑森,语气斩钉截铁。

  “漕帮的王把头我认识。”

  “早年也是煮盐的,被税吏逼得没活路,才入了漕帮。”

  “他恨透了官府的苛捐杂税,用盐引抵运费,他肯定愿意。”

  郑森解下腰间“郑氏通商”腰牌,塞进李寄手里。

  黄铜腰牌带着他的体温,棱角磨得发亮。

  那是早年在海上跟荷兰人对峙时,他攥着腰牌指挥战船撞敌舰,磨出来的。

  “拿着这个,漕帮的人会给面子。”

  “遇到官差盘查,就说是通商的货。”

  李寄握紧腰牌,掌心能摸到腰牌上刻的“郑”字。

  他忽然笑了,是这些日子以来最舒展的笑。

  “郑公子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看着李寄往码头跑的背影,郑森想起顾炎武信里的话:“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以前觉得这话太大,离自己太远。

  现在看着江面上的船帆。

  看着码头边忙乱的船工。

  忽然觉得,这“匹夫”,就是他们。

  不是朝堂上的大官。

  不是东林党的士子。

  就是些商人、工匠、落魄举子。

  却想在乱世里,为百姓撑一片天。

  “公子,冯先生来了。”

  甘辉的声音刚落,就见冯厚敦带着两个生员跑进来。

  手里的户籍册还沾着墨汁,洇透了纸背。

  生员的袖子上也蹭着黑痕。

  显然是刚编完就赶来了。

  “郑公子,城西三个里坊的壮丁名册编好了!”

  冯厚敦把账册递过来,声音里带着疲惫,却透着兴奋。

  “一共三百七十六个壮丁。”

  “五十多个会造船,三十多个会打铁,都登记在册了!”

  郑森翻开账册,冯厚敦的字写得工整有力。

  在“张木匠家”那条下,用小字补了句:“长子张阿福,善造沙船,可守码头;次子张阿禄,会划船,可当水勇。”

  在“李铁匠家”下写着:“家有铁炉两座,可锻造农具(注:亦可造枪头)。”

  他指尖抚过那些小字,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冯厚敦是文庙的教谕,本该在学里教书。

  可现在,他熬夜编户籍册,把壮丁的技能都记下来。

  甚至偷偷标注了“可造枪头”。

  这是把身家性命都赌在江阴了。

  “辛苦冯先生了。”

  郑森合上账册,递还给冯厚敦。

  “让生员们歇会儿,票号那边送些新米过去,给大家当点心。”

  “不辛苦!”

  冯厚敦摆着手,忽然压低声音。

  “文庙的生员们都愿意加入乡勇。”

  “说是‘守江阴,就是守家’。”

  冶铁坊方向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越来越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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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夹杂着陈明遇的吆喝:“再加把劲!这枪头要锻得再锋利些!”

  郑森和冯厚敦往冶铁坊走。

  远远看见陈明遇举着个刚锻好的枪头,火星溅在他的粗布短褂上。

  烧出一个个小洞,他浑然不觉。

  “公子!你看这枪头!”

  陈明遇跑过来,手里的枪头还冒着热气,泛着青幽的光。

  脸上沾着铁屑,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

  滴在地上,瞬间就干了。

  他短褂袖口磨破了,露出一道旧疤。

  那是在济南守城时,被清军的刀砍的。

  “我试了好几次,终于把你给的军器图琢磨透了!”

  陈明遇把枪头往地上一戳。

  “噗”的一声,枪头插进青石板半寸深。

  郑森弯腰捡起枪头,指尖触到冰凉的铁。

  却能感受到铁里裹着的热度——是陈明遇反复锻打的温度。

  “好枪头。”

  他掂了掂枪头,分量刚好。

  “有了这枪头,乡勇们守江阴,就更有底气了。”

  陈明遇的笑容忽然僵住。

  他盯着郑森手里的奏疏,喉结滚了滚。

  “公子,江北……守得住吗?”

  济南城破时的惨状突然撞进脑子里。

  百姓的惨叫声。

  衙役们的嘶吼声。

  还有他逃出来时,背后插着的箭杆。

  郑森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冶铁坊里忙碌的工匠。

  “你看他们,知道清军要来了吗?知道。”

  “可他们还在打铁,因为这铁能造枪头,能守家。”

  他又指着江面上的商船。

  “那些船工,知道淮河危险吗?知道。”

  “可他们还在运货,因为这货能换粮食,能让家人活下去。”

  陈明遇望着冶铁坊里的火星,望着江面上的帆影。

  忽然明白了。

  守不守得住江北,或许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在江阴。

  在打铁。

  在运货。

  在编户籍。

  在管漕运。

  用自己的方式,守着这片土地。

  “公子,我明白了。”

  他拿起枪头往冶铁坊走,脚步比刚才更沉。

  “我再赶造些枪头,让乡勇们每人都有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