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利弊权衡间-《霜天烛世录》

  赵红药离去时带起的风雪似乎还未完全平息,街道上只余下劫后余生的庆幸与一片狼藉。护城队的青年们开始默默收拾残局,搀扶伤者,修复被砸毁的门窗。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喘息和器具碰撞的声响在寒冷的空气中回荡,压抑得让人心头发慌。

  小七胡乱用布条包扎了下手臂的擦伤,走到陆烬身边,望着黑蛇帮退走的方向,犹自带着愤懑:“烬哥,这事儿难道就这么算了?孙隼那老小子,分明是想要你的命!”

  陆烬没有立刻回答。他站在原地,目光缓缓扫过破碎的陶罐、散落的工具、墙上那道被赵红药一剑震出的恐怖裂痕,以及周围每一张写满疲惫、恐惧,却又因他的存在而强撑着一丝坚定的面孔。手臂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但更刺痛他的,是道炉深处因强行催谷心火而传来的、愈发清晰的撕裂感。

  这一次冲突,将血淋淋的现实摆在了他的面前。个人的勇武,在组织性的恶势力面前,终究有其极限。若非赵红药恰巧路过,后果不堪设想。

  “算了?”陆烬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平静,“自然不会就这么算了。”

  他转身,拍了拍小七的肩膀:“带大家处理好这里,安抚好工匠和街坊。所有损失,详细登记。然后,让所有护城队的骨干,半个时辰后,到驿站后院集合。”

  他的眼神沉静,却仿佛有暗流在深处涌动。小七看着他,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用力点了点头:“是,烬哥!”

  半个时辰后,驿站那间充当临时议事点的破旧后院,气氛凝重。

  油灯如豆,昏黄的光晕在寒风中摇曳,勉强照亮了几张年轻而肃穆的脸。除了小七、老烟枪,还有陈铁匠的儿子陈石头、木匠刘巧手,以及另外两个在街坊中颇有威望的青年。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刚才冲突留下的痕迹,眼神里还残留着惊悸,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墙角后,亟待寻找出路的焦灼。

  “烬哥,黑蛇帮这次退了,下次肯定来得更凶!咱们……咱们这点人手,这点家伙,怎么挡?”陈石头性子最急,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里带着不甘和无力。

  刘巧手推了推鼻梁上裂了缝的眼镜,忧心忡忡:“是啊,陆指挥。而且我看,黑蛇帮如此肆无忌惮,背后恐怕……不只是他们自己。孙隼今天那番颠倒黑白的话,像是早有准备,想把脏水泼到我们头上。”

  老烟枪吧嗒着烟斗,烟雾缭绕着他沟壑纵横的脸:“军府的命令压不住他们,城主府到现在也没个明确的说法。那些大户,更是关门闭户,指望他们主持公道,不如指望太阳从西边出来。”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将困境一一剖开,越说,气氛越是沉闷。前有霜鬼压境,内有黑蛇帮作乱,上头无人可靠,自身力量薄弱,仿佛四面八方都是绝路。

  小七忍不住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陆烬:“烬哥,你拿个主意吧!我们都听你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陆烬身上。油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比平日更加深沉。

  陆烬缓缓抬起眼,目光逐一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跳跃的灯焰上,仿佛在与那微弱的火苗交流。

  “挡?靠我们目前这点力量,硬挡,确实是死路一条。”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黑蛇帮不过是疥癣之疾,他们背后的纵容者,才是心腹之患。而真正能决定霜叶城生死的,是北边那些东西。”

  他伸出手指,蘸了蘸桌上冰冷的茶水,在粗糙的桌面上画了一个简陋的示意图。

  “你们看,霜叶城就像这座驿站。城主府和那些大族,是住在正房里的老爷,他们有权有势,库里有粮。我们,是住在偏房和下房的驿卒、杂役。黑蛇帮,是躲在马厩里,随时想窜出来咬人一口的饿狼。”

  他的手指点在“正房”位置:“现在,外面的风雪(霜鬼)要来了,老爷们想的,首先是守住自己的正房,如果守不住,他们会毫不犹豫地舍弃偏房和马厩,甚至可能把我们和饿狼一起锁在外面,替他们拖延时间。”

  他又指向“偏房”和“马厩”:“饿狼知道风雪要来,所以更加疯狂地抢食,因为它们也怕,也想在最后时刻多捞一口。而我们,”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代表他们自己的位置,“我们无路可退。偏房若塌了,我们无处容身。驿站若毁了,我们失去立锥之地。”

  众人看着那简陋的图示,呼吸都不由得急促起来。陆烬的比喻残酷而真实,将他们一直以来模糊感觉到却说不清的处境,赤裸裸地剖开。

  “所以,”陆烬抬起头,眼中那缕微弱的金芒再次亮起,与灯焰交相辉映,“我们不能指望老爷们发善心,也不能等着被饿狼咬死,更不能坐视风雪将我们连同这座驿站一起埋葬。”

  “我们要做的,不是去乞求,也不是被动挨打。”他的声音逐渐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们要把这间偏房,变成一座堡垒!把所有的驿卒、杂役,甚至那些尚且存有一丝良知、不愿同流合污的人,都团结起来!”

  “黑蛇帮为何敢嚣张?因为他们抱成了团,形成了势力!大族为何能自保?因为他们有资源,有人手!我们有什么?我们有人!有这霜叶城里,数量最多、却一盘散沙的人!”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这破旧的屋顶,看到外面那座在风雪中挣扎的城市:“工匠、摊贩、农夫、脚夫……他们才是这座城的根基!他们和我们一样,无路可退!只要能把他们组织起来,我们就能拥有最庞大的力量!我们就能自己打造兵甲,自己筹集粮草,自己守护家园!”

  “可是……”刘巧手有些迟疑,“那些人,各有各的算计,人心涣散,怎么组织?而且,粮食、武器,从哪儿来?”

  “人心涣散,是因为看不到希望,是因为无人牵头。”陆烬斩钉截铁,“现在,我们就是那个牵头的人!至于粮食和武器……”

  他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落在了代表“正房”的位置。

  “老爷们不是把粮食藏起来了吗?不是觉得我们这些‘偏房’的人可有可无吗?那我们就让他们看看,当偏房的人拧成一股绳时,有没有资格,分一口活命的粮!”

  一股寒意,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瞬间掠过在场所有人的脊背。他们明白了陆烬的意思。这不再是简单的自卫,而是要主动去撬动现有的格局,去争夺那本就被不公平占有的生存资源!

  这是造反吗?不,这是在绝境中,为自己,为家人,为所有被抛弃的人,杀出一条血路!

  小七猛地站起来,脸色因激动而涨红:“烬哥!你说得对!咱们不能等死!干他娘的!”

  陈石头也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对!横竖都是死,拼一把!”

  老烟枪吐出一口浓烟,浑浊的眼睛里精光闪烁:“阿烬,你尽管吩咐。这把老骨头,还能跟着你们折腾折腾!”

  看着群情激奋的众人,陆烬缓缓站起身。体内道炉的裂痕依旧在痛,但那缕心火,却仿佛因为有了明确的目标和众人的信念作为燃料,燃烧得更加旺盛和稳定。

  利弊已然权衡清楚。依附强者无门,苟且偷生无路。

  那么,就只剩下一条路——

  以这微末之身,聚沙成塔,集腋成裘,在这绝望的寒冬里,点燃第一簇属于他们自己的、反抗的火焰。

  “好。”陆烬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

  “那我们就从明天开始,让这霜叶城看看,‘市井’二字,究竟蕴含多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