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乍浦迷云-《民国情渊绮梦》

  1934年端午,黄浦江泛着青色的波光。陈生站在招商局码头,指尖捏着叶知秋留下的钢笔,笔帽内侧的樱花刻痕硌得掌心发疼。赵刚叼着哈德门香烟,用鞋尖碾碎脚边的梧桐落叶:老陈,南京来的电报说,乍浦港的军火案归我们管了?

  不是归我们,是有人想借我们的手。陈生望着江上悬挂日本旗的商船,忽然想起昨夜在档案库看到的资料——木村家族的商船队曾参与甲午海战前的情报运输。苏瑶抱着文件夹走来,藏青色旗袍外罩着男式风衣,腰间别着的勃朗宁露出枪柄雕花:刚截获的密电,木村的春日丸号今晨停靠乍浦,随船有个叫松本清子的医学博士。

  医学博士?赵刚挑眉,黑龙会的博士,怕是研究炸药的吧?

  三人登上开往乍浦的小火轮时,苏瑶忽然压低声音:慕容小姐来信说,她在东京大学图书馆查到,松本清子是帝国大学化学系毕业,论文题目是《硝化甘油在潮湿环境下的稳定性研究》。陈生闻言捏紧钢笔,想起叶知秋临终前那张写着乍浦港的纸条——原来她早就想将线索留给自己。

  船行至杭州湾时,暴雨突至。陈生在船舱角落发现个穿学生装的少女,正低头用钢笔在《楚辞》上批注,发间别着朵白色栀子花。少女察觉他的目光,抬头时露出左眼角的泪痣:先生可是去乍浦?她的苏州口音里混着几分日语腔调。

  在下陈生,不知姑娘如何称呼?陈生注意到她握笔的姿势与叶知秋惊人相似——食指与中指间有层薄茧,像是长期使用发报机所致。

  沈砚秋,上海美专学生。少女合上书页,露出腕间银镯,上面刻着金陵沈氏字样,听闻乍浦有宋代瓷窑遗址,特来写生。

  赵刚凑过来,故意将枪套露在袖口外:沈小姐对瓷器感兴趣?我倒知道个秘密,郑和下西洋时...

  赵副官慎言。苏瑶突然打断,目光落在少女脚边的帆布包上——包角露出半张军用地图,边缘盖着上海派遣军司令部的蓝印。陈生不动声色地用皮鞋压住地图角,微笑道:沈小姐若不嫌弃,明日可同去镇上的古董铺,张某人曾在那里见过...

  话音未落,船身突然剧烈颠簸。少女的钢笔滚落,陈生捡起时瞥见笔帽内侧刻着二字。舱外传来枪声,三名下着白布袜的黑衣人冲进船舱,为首者腰间挂着日本海军短剑。

  保护沈小姐!陈生推开花窗的瞬间,看见少女从帆布包中掏出把南部十四式手枪,动作熟练得不像学生。赵刚拽着两人躲到木箱后,子弹擦着苏瑶发梢飞过:老陈,这娘们儿不对劲!

  她就是松本清子。陈生扣动扳机,子弹穿透黑衣人的围巾,露出对方后颈的樱花刺青——正是黑龙会小组的标记。沈砚秋忽然轻笑,用日语下令:留活口。她的苏州口音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标准的东京腔。

  千钧一发之际,船身猛地撞上暗礁。陈生在落水前抓住沈砚秋的手腕,却见她腕间银镯脱落,内侧刻着昭和九年赠清子的字样。冰冷的海水灌进口鼻,他在昏迷前看见苏瑶举枪瞄准自己——不,是瞄准他身后的黑衣人。

  再次醒来时,陈生躺在乍浦镇的民宿里,床头坐着个穿竹布短打的少女,正用镊子夹出他臂上的弹片:醒了?我是镇公所的周若男,你朋友去码头查船了。她的短发上沾着海盐,腰间别着把毛瑟手枪,枪柄刻着忠义救国军字样。

  多谢周小姐。陈生注意到墙上挂着的《乍浦海防图》,右下角盖着嘉兴保安团的红印,敢问小姐与南京方面...

  别套话。周若男扔给他块干净纱布,三年前我爹被日本浪人打死在码头上,现在全镇的青壮年都在练民团。你那位穿旗袍的朋友,正在和日本商船的买办喝茶呢。

  傍晚时分,赵刚和苏瑶归来。苏瑶的风衣染着茶渍,却从内衬里摸出张货运单:春日丸号运载的是医用棉纱,但码头工人说木箱重得反常。赵刚扯开领口,露出锁骨下方的淤青:老子假装醉鬼混进仓库,看见木村那孙子正和沈砚秋验货,旁边站着个戴眼镜的汉奸...

  是前清举人汪鸿声。周若男推门进来,往桌上扔了把钥匙,他今晚要在醉仙居宴请日本人,我搞到了后巷的钥匙。她转向陈生,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钢笔上,你这钢笔样式很眼熟,倒像是三菱商会的赠品。

  深夜的醉仙居飘着桂花酒香。陈生扮成账房先生,跟着赵刚混入后厨。二楼包厢传来沈砚秋的笑声:汪先生可知,这乍浦港的水深,最适合停靠...话音戛然而止,陈生从门缝窥见她正用银簪拨弄炭盆,火星映着她左眼角的泪痣——那是用朱砂点的,边缘微微晕染。

  清子小姐何必绕圈子。木村的声音带着不耐,帝国需要的是港口布防图,不是古董瓷器。

  布防图在镇守使手里,我需要...沈砚秋的话被杯盏碎裂声打断。陈生突然听见苏瑶的惊呼,转头只见她被两个壮汉架着走进包厢,领口的珍珠项链散落一地。

  陈先生好手段,派美人计探听消息。沈砚秋起身时,旗袍开衩露出小腿上的樱花刺青,可惜苏小姐不知道,这醉仙居的地板下,埋着十年前炸死英国领事的炸药。

  赵刚正要掏枪,却被陈生按住。只见沈砚秋拿起桌上的青瓷茶盏,对着灯光转动:汪先生,你说这永乐年制的款识,是真是假?汪鸿声刚要开口,她突然将茶盏砸向墙壁,碎片飞溅间,陈生看见墙内露出个暗格,里面放着用油纸包着的图纸。

  动手!周若男的枪声几乎与陈生的动作同时响起。赵刚扑向苏瑶,陈生则抓住沈砚秋的手腕,却被她用银簪划破掌心。木村抓起图纸冲向窗口,却撞上持枪赶来的民团。混乱中,沈砚秋突然贴近陈生耳边:想知道叶知秋为什么没杀你吗?因为她...

  话未说完,屋顶突然坍塌。陈生在坠落前抱住沈砚秋,滚进堆满杂物的地窖。头顶传来赵刚的喊声,地窖深处却传来潺潺水声——竟是条废弃的海渠。

  陈先生好力气。沈砚秋借着月光整理发丝,银簪不知何时换成了匕首,叶知秋临死前,有没有说过我?我们可是同批训练的特工。

  你们为什么执着于乍浦港?陈生按住流血的掌心,注意到她鞋尖沾着白色粉末,正是硝化甘油的结晶。

  沈砚秋忽然轻笑,从衣襟里掏出张照片:这是我父亲,松本健一,甲午海战中沉没的吉野号大副。照片上的青年军官站在船头,背景是威海卫的硝烟,他临终前说,帝国海军终有一日会重返长江口。

  所以你用瓷器研究做幌子,实则勘察港口地形?陈生想起慕容雪信中提到的《东亚海权论》,你们想把乍浦变成第二个旅顺港。

  她的匕首突然抵住他咽喉:知道得太多了,陈先生。不过看在叶知秋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个痛快...

  地面突然震动,像是远处有炸药引爆。沈砚秋惊觉回头时,陈生已夺过她的匕首,反手抵住她后颈:带我出去,我带你见个人。

  地窖出口连通着镇外的芦苇荡。周若男举着马灯迎来时,看见陈生押着沈砚秋,后者的银镯不知何时套在了他手腕上。赵刚叼着烟卷调侃:老陈,这是抓俘虏还是抢压寨夫人?

  少废话。陈生将沈砚秋推进民团的临时据点,苏瑶正在审问汪鸿声,桌上摊开的正是从暗格里取出的布防图。沈砚秋扫过图纸,忽然冷笑:你们以为这是真的?汪举人连甲骨文都能造假,何况一张破图。

  那真的在哪里?陈生逼近她,闻到她发间残留的栀子花香——与叶知秋常用的发油一模一样。

  沈砚秋抬头看他,目光突然柔和:陈先生,你知道叶知秋为什么总在眼角点泪痣吗?因为她第一次执行任务时,杀了自己的亲哥哥。她从领口扯出条项链,吊坠是半枚樱花勋章,我们这种人,连名字都是假的,唯有任务是真的。

  深夜的镇公所里,陈生独自对着松本清子的档案出神。档案里夹着张泛黄的剪报,1923年关东大地震时,上海义赈会曾收养过一批日本孤儿——其中就有松本清子。他摸着银镯上的金陵沈氏,忽然想起慕容雪提过的南京沈氏瓷窑,清末曾为海军制造过望远镜镜片。

  陈生,英国领事馆来电。苏瑶推门进来,手中拿着译电稿,春日丸号在公海被截停,但船上只有棉花和药品。

  他们转移了军火。陈生起身时,银镯发出清脆的响声,沈砚秋鞋上的硝化甘油,说明军火藏在潮湿的地方。乍浦附近有什么...

  废弃的盐井!赵刚冲进屋,脸上带着海盐的痕迹,周若男说,镇西三十里有片旧盐田,日本人上个月租下来做晒盐场

  三人带着民团赶到盐田时,天正破晓。潮水退去的滩涂上,几十个木箱整齐排列,箱盖缝隙露出锈迹斑斑的步枪。沈砚秋被绑在中央的木桩上,嘴角带着血迹:陈先生来得不巧,木村已经带着主力走了。

  走?去哪儿?陈生注意到她腕间多了道伤痕,像是被匕首划的。

  去该去的地方。她忽然抬头望向东方,海平面上露出艘悬挂太阳旗的军舰,陈先生,你看这乍浦的日出,像不像东京湾的朝霞?

  远处传来沉闷的爆炸声,木箱里突然腾起黄绿色烟雾——是芥子气。周若男大喊的同时,陈生将沈砚秋扑倒在壕沟里。毒气熏得眼睛刺痛,他听见她在怀里轻笑:帝国的礼物,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