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不及她万一-《卿卿入骨,疯批太子驯养手札》

  宁昭慢悠悠地放下筷子,顺手拿起桌上的酒壶掂了掂,又嫌弃地放下——这粗劣的浊酒实在入不了他的口。

  他用手肘碰了碰旁边那位腰板挺得笔直的护卫头领,下巴朝楼梯方向扬了扬,声音带着惯有的散漫笑意,却又藏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我说老李,殿下这趟急得跟火上房似的,知道的说是去找人,不知道的,还当他是去抢亲呢?”

  他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护卫的反应。

  “虽说那位南岭公主身份紧要,事关邦交,可咱们殿下什么阵仗没经历过?至于急得连口热乎饭都咽不下?”

  护卫头领李峰依旧目不斜视,声音刻板而忠诚,带着对主子的绝对维护:

  “殿下身负皇命,关乎两国邦交大义,公主殿下安危系于一身,自当争分夺秒,片刻延误不得。”

  宁昭“啧”了一声,摇头失笑,眼底却闪过微光。

  心系社稷?

  他信,但绝不至于让萧凛失态至此。

  那紧抿的唇线、几乎要将缰绳勒断的指节,还有那眼底深处燃烧的、几乎要吞噬一切的焦躁……

  这副样子,哪里是忧国忧民,分明是欲求不满。

  这些忠心耿耿的护卫,就像东宫门口的石狮子,只看得见主子的威严和勤勉,却看不透他心底翻腾的暗涌。

  宁昭随手捻起桌上几粒花生米丢进嘴里,嚼了几下,目光若有所思地投向二楼那扇紧闭的房门。

  看来,这闷葫芦里卖的药,还得由他亲自去撬开看看了。

  他平时是随性,但真遇上萧凛有事,他宁昭绝对是最快、最稳、最可靠的那把刀。

  夜色浓稠,如化不开的墨。

  客栈简陋的客房内,一盏豆大的烛火在粗糙的陶制烛台上摇曳,将萧凛孤峭的身影拉长,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他端坐桌前,墨香与夏夜的微燥气息交织。

  笔走龙蛇,宣纸上,一位月下抚琴的美人轮廓渐次清晰。

  她眉眼低垂,青丝如瀑,指尖仿佛要拨动流淌的月光。

  最后一笔落下,萧凛凝神细看,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几乎要冲破堤坝的思念……

  画中人,正是卿璃。

  笃、笃、笃。

  不疾不徐的敲门声响起,带着几分熟悉的散漫。

  “进。”

  萧凛的声音冷沉,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头也未抬。

  门扉轻启,宁昭端着壶劣酒和一碟简陋的果脯走了进来。

  靛青的衣袍沾染了风尘,发丝略显凌乱,但那双惯常含笑的凤眸,却在扫过室内的一瞬,锐利如鹰。

  他一眼便瞥见了桌案上那幅尚未干透的丹青。

  呵,这人对自己当真是视若无睹。

  宁昭心中轻嗤,面上却浮起惯有的、带着几分戏谑的关切:

  “殿下,长夜漫漫,喝点酒解解乏?”

  他状似随意地将酒壶果盘往桌上一放,目光却锁定了那幅画——月下,美人,古琴。

  刹那间,宁昭脸上的慵懒笑意僵住了。

  萧凛察觉到他目光的落点,修长的手指快如闪电,猛地将那幅寄托了无限相思的画卷揉作一团!

  然而,太迟了。

  宁昭是什么人?

  流徽阁主,一双眼睛最擅捕捉转瞬即逝的细节。

  就在那惊鸿一瞥间,画中人的神韵已深深烙入他眼底。

  那清冷如月下既娇且魅,灵动如狐,那低眉抚琴的侧影……

  竟与他数月前,在滇南那间飘着酒香与梅花冷香气息的客栈里,惊鸿一瞥、从此魂牵梦萦的“雪中仙”重叠!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刺痛猝不及防地攫住了宁昭的心房。

  仿佛珍藏心底、连自己都未曾细细品鉴的稀世珍宝,被人觊觎了。

  他惯常的玩世不恭瞬间褪尽,双眸紧紧锁住萧凛,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质问:

  “‘会煮酒的雪中仙’……?”

  他目光灼灼,似要穿透萧凛的伪装,“殿下当日不是断言,‘当心美人皮下藏着淬毒的刀’么?为何今夜……却在此处偷偷描摹她的风姿?”

  滇南客栈那惊鸿一瞥,一眼便让他沉寂的心湖泛起涟漪。

  这位太子殿下端的是清高,偏说人家是什么招摇过市,刻意为之。

  之后,他特意去打探这位女子,却连他都探不出对方丝毫。

  紧接着又被派往南岭矿脉,那份初生的悸动便如昙花一现,被他深埋心底。

  却不曾想,数月之后,竟在挚友的笔端,猝不及防地重逢了这份心动。

  萧凛迎上宁昭锐利的目光,并未闪躲。

  他深知宁昭的心意,此刻也无须隐瞒。

  他将那揉皱的纸团攥紧,指节泛白,声音低沉却清晰地砸在寂静的室内:

  “什么雪中仙!她是孤的侧妃,慕卿璃!”

  宁昭如遭雷击,瞬间了然。

  慕卿璃……相国府嫡女,那位被圣旨硬塞进东宫、据说最是不得太子欢心的高门贵女。

  他曾听闻萧凛对这桩婚事的不以为然。

  可眼前萧凛这副模样——那眼中几乎要溢出的思念,那藏不住的焦灼与珍视,哪里是半分不喜?

  分明是情根深种,刻骨铭心!

  萧凛看懂了宁昭眼中的震惊与了然,一丝苦涩爬上嘴角,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若早知今日,或许当初……”

  未尽的话语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悔意与无力。

  宁昭的心,仿佛被这半句话轻轻刺了一下。

  一丝极淡、却无比清晰的酸涩,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微小的涟漪。

  这感觉来得突兀,却不容忽视。

  但是,他毕竟不是儿女情长、优柔寡断之人。

  短暂的窒闷后,他强行压下心头那点异样,唇角重新勾起那抹熟悉的、略带玩味的弧度。

  目光落回萧凛紧握的纸团上,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慵懒,带着一丝探究:

  “画得如此传神,为何毁掉?”

  萧凛的目光落在掌心那团废纸上,仿佛透过褶皱看到了心尖上的人,声音低沉而缱绻,带着化不开的遗憾:

  “不及她万一。”

  室内再次陷入沉默。

  烛火跳跃,映照着两张同样出色却心事各异的脸庞。

  一个沉浸在蚀骨的相思里,一个则在努力平复那点刚冒出芽便被掐断的、不合时宜的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