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胡商再至求新种,麦穗提条件换律-《我在大秦种田养家》

  油灯的火苗跳了一下,麦穗把最后一块陶片上的字吹干,放进鹿皮囊。她抬头时,阿禾正站在晒场边上,望着村口那条黄土路。

  “有人来了。”阿禾说。

  麦穗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的灰。远处尘土扬起,一匹马慢悠悠地走来,马上人穿着褪色的褐袍,腰间挂个皮袋,手里牵着四匹驮着包裹的马。

  是耶律齐。

  他到晒场边下马,脸上带着笑,额上全是汗。他从马背上取下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团团雪白的东西。

  “这是什么?”阿禾走近问。

  “棉花。”耶律齐用手指捻了捻,“西域来的种,耐旱,长得快,织出来的布比麻软,比丝暖。”

  麦穗没伸手接,只蹲下身,抓了一把棉花细看。它轻,不扎手,不像麻那样粗硬。

  “你要换什么?”她问。

  耶律齐笑了:“我要你写的那些东西——你们女人自己定的规矩。”

  麦穗站起来,把棉花还给他。“不换。”

  耶律齐脸上的笑淡了些。“我知道这种子稀罕。你开价。”

  “我不是卖东西。”麦穗看着他,“你是商人,走过八方,见过王侯。我问你,你在月氏王面前能说上话吗?”

  “要看什么事。”他小心答。

  “那你替我带一句话。”麦穗声音不高,“告诉他们,秦地的女子,能种地,能管粮,也能立规矩。”

  耶律齐愣住。“就……这句话?”

  “对。”麦穗点头,“你说完,我再给你一册写好的《律注》,不是全本,是关于女子立户、守田、代税的那一部分。”

  “可王不会听一个胡商讲妇人之事。”

  “你不必让他听进去。”麦穗说,“你只要把话说出来。你走了,话还在。”

  耶律齐沉默了一会儿,低头看着手中的棉花。他忽然想起几年前,这个女人拿菜团换他的桑皮纸,说“技术不分远近”。那时他以为她只是个会算账的农妇。现在他知道,她想传的不是技术,是道理。

  “好。”他终于开口,“我说。”

  麦穗转身走向讲案,从包袱里取出一卷竹简,是她们这几日抄录的《律注·女户篇》。她递给耶律齐。

  他又问:“真不要别的?金子?丝绸?”

  “我要你知道。”麦穗看着他,“这不是买卖。是你帮我传话,我送你种子。”

  她顿了顿,“明日我会让妇人们试种,也会试着纺线。你若愿意,留下看看。”

  耶律齐点点头,把竹简收进怀里。

  第二天清晨,晒场上聚了十几名妇人。麦穗把棉花分成小团,发给每人一团。

  “这东西不能吃。”她说,“但它能织布,做衣,过冬不冷。”

  有人皱眉。“这么点,能织几尺布?”

  “一亩地能收这么多。”麦穗比划着,“而且不用泡,不用沤,省水省力。”

  她拿起一根细木棍,一头插进土里,另一头绑上一小段麻绳,把棉絮缠在上面,开始用手转动。

  棉絮慢慢拉长,拧成一条细线。

  “这样就能出线。”她说,“工具有了,还能更快。”

  妇人们围上来,伸手摸那根线。柔软,结实。

  阿禾接过纺锤试了试,手不太稳,线断了。

  “得有个轮子。”她说,“像徐鹤药庐里磨药的那个,转起来匀。”

  麦穗看了她一眼。“对。器不一样,理一样。”

  阿禾抬头。

  “犁和磨不同,但都是靠力转动。”麦穗说,“我们写的这些规矩也一样。它不在官府的铜板上,但在我们做事的时候,已经存在了。”

  阿禾没说话,低头又搓了一团棉花,重新上弦。

  中午时分,线终于连成了三尺长。妇人们轮流试,越搓越顺。

  麦穗把那段线绕在陶锭上,交给耶律齐。

  “你带回去。”她说,“告诉他们,秦地女子不只会种粟,也会纺新线。”

  耶律齐接过,仔细包好。

  当天夜里,麦穗在灯下翻开《律注》初稿。她在“婚离”一条后添了一行:凡女子独立持家、代户纳税者,应视为户主,享有田产处置权。

  阿禾坐在旁边,用兽皮记录。

  “你觉得他会说吗?”她问。

  “不知道。”麦穗写着,“但他带了种子来,说明他知道这东西有用。他知道有用,就会想明白,女人写的规矩,也可能有用。”

  “可要是他说了,那边也不信呢?”

  “那就等下一个听见的人。”麦穗合上竹简,“我们不是今天才开始的。也不会在今天停下。”

  阿禾低头继续写。笔尖划过兽皮,发出轻微的沙声。

  第三天,耶律齐准备离开。

  临行前,麦穗拿出一枚陶印,上面刻着“民以食为天”。

  “你若见到贵人,把这个给他们看。”她说,“不必多解释。只问一句:女子种粮、织布、养家,算不算治民?”

  耶律齐接过陶印,用布包好,放进贴身的口袋。

  “我会带到。”他说。

  麦穗点头。

  他牵马走到村口,回头望了一眼。晒场上,妇人们正在教新来的女人搓棉线。阿禾站在中间,手里举着一段白线,像是举着一面旗。

  耶律齐翻身上马,五匹马依次启程。

  麦穗没有送他出村。她蹲在田埂上,手里捏着一粒棉花种子,轻轻放进土里,覆上薄土。

  阿禾走过来,在她身边蹲下。

  “他会传到吗?”

  “我不知道。”

  “那为什么还要给?”

  “因为不说,就永远没人知道。”

  风从西边吹来,带着沙土的气息。远处的山影压得很低。

  麦穗伸手摸了摸左腕上的艾草绳。它已经旧了,颜色发灰,但还在。

  她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土。“去把今天的纺线记下来。谁断了几次,谁连成了几尺,都写清楚。”

  “要写那么细?”

  “要。”

  “为什么?”

  “因为以后有人问起,我们得说得出来。”

  阿禾点头,转身朝讲案走去。

  麦穗站在原地,看着晒场中央那口铜钟。钟下挂着金印,风吹时轻轻晃动。

  她走过去,伸手碰了碰钟身。凉的。

  然后她从鹿皮囊里取出一支新的炭笔,翻开一块空白陶片,写下四个字:棉试首日。

  她把陶片放在讲案最上面。

  夜色渐浓,晒场上点起了两盏油灯。一名妇人坐在灯下,手里转着简易纺锤,棉线一圈圈缠上陶锭,像雪落在石头上。

  麦穗站在不远处看着。

  她的手里还攥着一粒种子。

  指节微微发紧。

  远处传来一声马嘶,很快消失在风里。

  她没回头。

  灯影晃动,照在她脚边的陶片上。

  那四个字很清晰。

  棉试首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