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输赢之争-《澳门人性》

  回到餐桌时,那口麻辣的火锅已然沸腾。

  咕噜噜的气泡不断顶破覆盖着一层厚重牛油的汤面,炸开成细密的水汽,

  携带着花椒、辣椒与多种香料混合的霸道香气,扑面而来,瞬间激活了味蕾,

  也驱散了方才在露台沾染的些许夜凉。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纯白色的t恤——

  这是我的习惯,总喜欢用简单的白t打底,清爽利落。

  但面对这翻滚热辣的红油,它便显得格外脆弱。

  我可不想一顿饭下来,心爱的t恤就此“壮烈牺牲”,

  那些飞溅的油点可是最顽固的印记。

  于是,我顺手拿起桌上提供的一次性围裙,利落地展开,套过头顶,在腰后系好带子。

  透明的塑料薄膜覆盖在前胸,虽然不甚美观,却给人一种安心的妥帖感。

  对面的胡须男见状,也笑了起来,

  一边动作略显小心地脱下他身上那件显然价格不菲的路易威登外套,

  仔细地搭在旁边的空椅背上,生怕沾染一丝烟火气。

  “是该防护一下,”他说道,也拿起围裙套上,

  “这红油,沾上可就难弄了。”

  这便是澳门小火锅的便利与自在,一人一锅,泾渭分明。

  他专注于他那翻滚的红汤,我则守着我这片麻辣领地。

  面前的蘸料碟,是我依照老习惯调的:

  浅褐色的生抽打底,拌入细细的蒜末、切得碎碎的小米辣,

  再撒上一小撮翠绿的香菜末,简单,却足以吊出食材的鲜味。

  我夹起几片切得极薄的雪花肥牛,那肉片红白相间,纹理如大理石般漂亮。

  在翻滚最剧烈的锅中心涮上几秒,待肉片变色、微微卷曲,便迅速捞出,

  带着滚烫的汤汁,在蘸料碟里轻轻一滚,送入口中。

  牛肉的嫩滑、牛油的醇厚、锅底的麻辣鲜香,以及蘸料提供的咸鲜与蒜辣刺激,

  在口中完美融合,让人满足地眯起眼睛。

  正当我埋头享受这口腹之欲时,胡须男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餐桌上的短暂沉默。

  他一边在锅里捞着豆皮,一边看似随意地问道:

  “笑笑,你是做什么行业的?”

  这个问题让我执筷的手微微一顿。

  将口中的牛肉细细咽下后,我抬起眼,斟酌了一下用词。

  “我啊?” 语气带着点轻松的模糊,“我在澳门就自己玩玩,算不上什么正经行业。

  偶尔有朋友过来澳门的时候,我就跟在后面,帮忙打打酱油而已。”

  我顿了顿,补充道,

  “主要是对这边比较熟悉,吃喝玩乐,场子里的一些门道,都略知一二。”

  胡须男“哦”了一声,尾音拉得稍长,带着探究的意味。

  他追问道:

  “那你就是在澳门做事的喽?”

  “算不上,算不上,”

  我连连摆手,语气肯定地划清界限,

  “在澳门这边,通常意义上‘做事’的,无非就是那几样:

  做货币兑换的,房间买卖的,介绍美女的,出码的,配码的,还有代打风控的。这几样,”

  我伸出筷子,逐一虚点,像是在清点一项项与我无关的条目,

  “我一样都没沾边。真的就是朋友来了,

  接待一下,他们玩牌的时候,我在旁边跟着看看,纯粹是打酱油的角色。”

  解释完毕,我自然地将问题抛了回去,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

  “你呢?胡须哥,你是做什么行业的?”

  他放下筷子,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带着一种混合着自豪与戏谑的表情宣布:

  “我啊,我是做美容美发的!”

  “噗——”

  我极力克制,才没让喉咙里的那口牛肉喷出来,但呛咳是免不了了,

  赶紧抓起旁边的冰水猛灌一口。

  好不容易顺过气,我看着他那一脸络腮胡和略显粗犷的打扮,

  实在难以跟剪刀、梳子、电吹风联系起来,忍不住半开玩笑地惊叹:

  “大哥!不是吧?

  你这一把重注下去,得剪多少个头,

  才能把本钱剪回来啊?哈哈哈!”

  胡须男对于我这种反应似乎早已习惯,

  他浑不在意地哈哈一笑,拿起漏勺捞起几片煮得正好的牛肉,语气坦然:

  “哎,话不能这么讲。一码归一码嘛!

  剪头归剪头,那是我的生意,我的本行。

  玩百家乐归玩百家乐,那是娱乐,是搏杀,是另一套逻辑。”

  他朝我凑近了一点,压低了点声音,仿佛在分享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

  “你看赌场里,有多少人是拿着一个月几千块的薪水,

  缩衣节食的,上了牌桌,一把不也敢打几万?

  人到了赌桌边上,脑子一热,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计算器早就扔到脑后啦!”

  他这番论调,倒是真实得让人无法反驳。

  我点了点头,收敛了笑容,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叹,语气里带着些微的感慨与凉意:

  “你说的也是啊。

  在赌桌上头以后,谁还顾得上计算成本得失。

  不过,话说回来,澳门这个地方,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进来容易,

  想要干干净净、全身而退……嘿嘿,

  到最后,又能有几个人真正做得到呢?”

  我这略带悲观的感慨,显然与胡须男此刻正值“盈利期”的春风得意不太合拍。

  他听了,立刻摇了摇头,脸上流露出明显的不赞同。

  他的逻辑清晰而直接,带着一种幸存者的优越感:

  “笑笑,你这话说的太绝对了。我觉得不能这么看。

  来澳门的人,大部分嘛,确实就是来‘填海’的,给赌场送钱的。

  但你不能否认,总有那么一小部分人,

  运气好,技术高,或者就是有那个命,肯定是能赢钱的!

  要不然,这故事还怎么流传下去,吸引人来?”

  听他这么一说,我只是微微笑了笑,没有出言反驳,也没有接话。

  心里却暗自在想:

  哪一个来澳门的人,不认为自己比别人聪明,

  运气比别人好,自己是天选之子,是未来的赌神呢?

  只有那些自诩聪明的人,才会往这片充满诱惑与陷阱的土地上跑,

  真正的笨蛋,或许反而会因为畏惧而远离。

  这种话题,争论下去毫无意义,每个人的澳门故事,只有自己走到结尾时才算数。

  眼见气氛似乎要陷入一种微妙的僵持,

  我适时地拿起公筷,从面前的格子里夹起几块煮得软糯入味、吸饱了汤汁的腐竹,

  放到了他的料碟边上,语气轻快地将话题岔开:

  “诶,别说那些了。尝尝这个腐竹,煮得火候正好,吸足了味道,挺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