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第143集:药匮阻援路-《双经问渡》

  第143集:药匮阻援路

  双经渡蹲在医棚角落的木箱前,指尖捻着半片干枯的柴胡,指腹摩挲着药材边缘的褶皱。药农之子随安蹲在对面,手里捧着从邻县传回的信笺,麻纸边缘被汗水浸得发皱,墨迹在“主药告罄”四字处晕开一小团墨渍,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两人心头。

  “邻县用的‘青翘’,原是咱们虢州特产,”双经渡把柴胡放回箱中,箱底的干草发出细碎的声响,“去年秋雨多,山里的青翘结得少,如今虢州药库的存货,也就够支撑本地三日。”他抬头看向破庙外,午后的日头正烈,晒得地上的石板泛出白光,几个刚喝药的患者靠在墙根打盹,喉间偶尔溢出咳嗽声。

  随安攥紧了信纸,指节泛白:“先生,要不咱们再去后山找找?说不定有遗漏的...”

  “青翘要经霜打才有效力,”双经渡摇头,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后山那片坡,上个月采得只剩下老根了。再说邻县如今每日新增二十多个病例,按每张方子三钱算,没有三百斤撑不过五日。”他起身时膝盖“咔”地响了一声,这几日为了调整寒疟的方子,他几乎没合过眼,眼下的青黑像被墨笔晕染过。

  正说着,老妇端着半盆淘好的米从外面进来,木盆沿沾着几粒米,她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见两人神色凝重,把盆往灶台边一放:“是邻县的事犯愁?”自她帮着照看医棚后,说话渐渐利落起来,只是提到邻县,眼神里还是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她的小儿子,原是在邻县做货郎的。

  双经渡没瞒她:“缺青翘,那边的药快断了。”

  老妇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苗“噼啪”舔着锅底:“前儿听采草药的王二说,刺史府的药库锁得严实,上个月他送货时,瞅见后院堆着好几麻袋青翘,说是留着给官眷备着的。”

  随安猛地抬头:“那为何不拿出来?”

  “刺史怕疫情反复,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双经渡望着庙门,那里挂着块褪色的幡旗,“济世渡人”四个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肯开仓放粮,已是让步,要动官眷的药,难。”

  话音刚落,庙外传来一阵马蹄声,嘚嘚的蹄音在石板路上敲得急促。随安探头去看,只见两个衙役牵着马站在门口,其中一个粗声喊道:“双经渡先生在吗?刺史大人有请。”

  双经渡整了整衣襟,对随安道:“看好医棚,我去去就回。”老妇从灶台边拿起块粗布巾,往他手里一塞:“擦把脸,精神些。”布巾上还带着淡淡的艾草香。

  刺史府的书房里,檀香在铜炉里明明灭灭。虢州刺史李嵩背对着门口,望着墙上的河西地图,手指在邻县的位置敲了敲:“双经渡,方才接到驿报,邻县县令说你们派去的医队快没药了?”他转过身,官服上的玉带在烛光下泛着冷光,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几分不耐。

  “是,青翘告罄,”双经渡站在屋中,目光平静,“大人药库若有存货,还请调拨一些,缓燃眉之急。”

  李嵩冷笑一声,走到案前拿起茶盏,盖子在碗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本州的药,是给虢州百姓备的。邻县自求多福,与我何干?”他放下茶盏,茶水溅出几滴在案上,“当初劝你别管闲事,你偏不听,如今自找的麻烦,自己解决。”

  “大人,”双经渡往前一步,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邻县与虢州只隔一条河,风一吹,疫气便能过来。您堵得住城门,堵得住风吗?”他从袖中取出一卷纸,摊在案上,“这是按《内经》‘五运六气’推的,下月刮西风,若邻县疫情压不住,虢州恐有二次爆发。”纸上画着密密麻麻的符号,标注着节气与风向。

  李嵩瞥了一眼,眼神闪烁:“一派胡言。本州已经封了渡口,难不成疫气还能插翅飞过来?”

  “大人忘了上月那个摆渡的老张?”双经渡的声音沉了沉,“他没进过城,只在渡口给人撑船,不也染了病?疫气附在水汽里,顺着河道就能飘过来。”他望着李嵩,“您留着那些青翘,若是真等疫气再临,够不够用还两说。可若现在送去邻县,稳住那边,便是给虢州加了层护罩。”

  李嵩的手指在案上敲了敲,忽然起身走到双经渡面前,压低声音:“你可知那批青翘是给谁备的?”他往西北方向指了指,“河西节度使下个月要来巡查,那是给上差备的,出了岔子,你担得起?”

  双经渡沉默片刻,从怀里取出一本磨得卷边的《金刚经》,翻开其中一页:“大人请看,‘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为官者若只想着自己的乌纱帽,想着上差的脸色,那百姓的苦,谁来担?”他合上书,“节度使巡查,看的是治理,是民心。邻县若成了疫区,大人觉得节度使会夸您吗?”

  李嵩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猛地抓起案上的惊堂木,却迟迟没拍下。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双眼睛在外面看着。

  “我再想想。”他终是放下了手,挥了挥袖子,“你先回去吧。”

  双经渡走出刺史府时,天色已擦黑。街面上空荡荡的,只有巡逻的衙役提着灯笼走过,灯光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他走到街角,见老妇提着个食盒等在树下,昏黄的灯光照在她花白的头发上,像落了层霜。

  “没成?”老妇把食盒递过来,里面是两个菜团子,还温着。

  “他怕担责任。”双经渡咬了口菜团子,粗粮的纤维剌得喉咙有些痒。

  老妇往刺史府的方向啐了一口:“官老爷的心都是石头做的!”她忽然拉住双经渡的袖子,“要不...咱们去找找那些从邻县逃过来的人?他们若是去求,说不定...”

  双经渡眼睛一亮:“对呀,我怎么没想到!”

  次日天刚蒙蒙亮,随安就跟着双经渡去了城西的流民棚。这里住着二十多个从邻县逃来的百姓,大多是老弱妇孺,见双经渡来了,纷纷围上来,其中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哭道:“先生,我男人还在邻县,听说快不行了...”

  双经渡扶起她:“我正想求你们帮个忙。邻县缺药,刺史不肯给,你们若肯去求求他,或许...”

  没等他说完,一个瘸腿的老汉就拄着拐杖站起来:“先生是救过我们的人,您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别说去求刺史,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们也去!”他身后的流民纷纷点头,几个妇人抹着眼泪,说要让刺史看看她们身上的疹子,看看孩子烧得通红的脸。

  巳时,刺史府的大门被敲响了。李嵩正在后堂喝茶,听衙役说一群流民跪在门口,顿时火冒三丈:“反了!把他们赶走!”

  “大人,”一个老衙役低声道,“领头的是从邻县逃来的王老汉,他儿子前儿刚在医棚痊愈,听说...听说他们要给您磕头,求您救救邻县的亲人。”

  李嵩捏着茶杯的手紧了紧,走到门后,撩起帘子一角往外看。只见二十多个流民跪在台阶下,有个妇人怀里的孩子烧得直哭,声音嘶哑;王老汉跪在最前面,额头磕在青石板上,“砰砰”作响,额角很快渗出血来。

  “大人!邻县还有我们的亲人啊!”

  “求大人发发慈悲,给点药吧!”

  “我男人要是死了,我们娘仨也活不成了...”

  哭喊声顺着风飘进来,像针一样扎在李嵩心上。他想起自己刚上任时,父亲叮嘱他“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可这些年,他记的更多的是如何应付上司,如何保住官位。

  正怔着,双经渡从人群里走出来,对着门内朗声道:“大人,这些百姓不求自己,只求亲人能活。《金刚经》说‘上报四重恩’,其中一恩便是众生恩。您若救了他们的亲人,便是积了众生的恩。”

  李嵩的手微微颤抖,忽然转身对衙役道:“去,开药库,拨三百斤青翘,让驿站快马送过去!”

  衙役愣了一下,连忙应声:“是!”

  门口的流民听到这话,先是愣住,随即爆发出哭声,朝着府门连连磕头。王老汉抬起头,血混着汗流到脸上,却咧开嘴笑了:“有救了...有救了...”

  双经渡站在晨光里,望着刺史府紧闭的大门,轻轻舒了口气。随安跑过来,手里拿着刚煎好的药:“先生,您昨晚又没睡,喝口药吧。”药碗里飘出淡淡的药香,混着清晨的风,散在虢州城的上空。

  青翘能顺利送到邻县吗?医队能否稳住那边的疫情?且看下集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