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141集:舍我渡生-《双经问渡》

  第141集:舍我渡生

  双经渡将写好的隔离方案铺在刺史府的案几上,宣纸上的墨迹还带着松木笔杆的清香。他指尖点过虢州与邻县接壤的三处关隘,那里用朱砂圈出了三个小小的三角:“此处设隔离棚,凡往来者需停留三日,每日辰时、申时各诊脉一次,无发热、无呕吐者方可放行。”

  案前的虢州刺史李嵩攥着茶盏的手指泛白,青瓷杯沿被捏出一道浅痕。他抬眼时,官帽上的铜扣在窗棂漏下的日光里晃了晃,映得双经渡僧袍上的补丁都亮了几分:“双经渡,你可知擅自调派医队支援邻县,若出半点差池,便是通同疫情、祸乱两州的罪名?”

  双经渡身后的药农之子阿竹猛地攥紧了药篓背带,篓里的干燥青蒿秆发出细碎的声响。他昨日跟着双经渡清点药材时,分明见先生将最好的三捆常山(治疟要药)单独捆好,此刻才明白是为邻县准备的。

  “大人,”双经渡的声音像案上那碗温茶,不烫却熨帖,“《黄帝内经·素问》有云:‘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邻县如今便是虢州的‘未病’,若今日不救,三日后疫气随西风过来,虢州好不容易稳住的局面,便会如这案上的宣纸般,一戳就破。”

  李嵩将茶盏重重顿在案上,茶水溅在隔离方案的朱砂三角上,晕开一小团暗红。他起身时官靴碾过地面的青砖,发出沉闷的声响:“我是虢州刺史,护的是虢州百姓!邻县有他们的刺史,轮不到我来操心!”

  双经渡望着他转身时晃动的官袍下摆,那上面绣着的缠枝莲纹已磨得有些发白。他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医棚外,见李嵩悄悄将自己的月俸银锭塞进一个丧子老妇的篮中,那时这位刺史的眼神,比此刻案上的烛火要暖得多。

  “大人可知,”双经渡的声音轻了些,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昨日我去城西粮仓督查粥棚,见墙上刻着前隋时的碑记,说大业年间虢州大疫,是邻县送来的药材救了全城。”他俯身卷起案上的方案,墨迹晕染的朱砂三角像三颗跳动的红心,“《金刚经》言:‘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为官者若总想着‘我的辖地’‘我的前程’,那这两州百姓,便成了被分割的鱼肉。”

  李嵩的背影僵在窗前,窗外的老槐树落下一片枯叶,正落在他的靴尖前。阿竹忽然想起昨日采药时,双经渡指着一株缠绕在柏树上的菟丝子说:“你看这草,看似依附他物,实则与宿主同生共死。”此刻他望着刺史的背影,忽然懂了先生这话的意思。

  “你要派多少人?”李嵩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双经渡展开另一份名册,上面是十六个痊愈者的名字,每个人名旁都记着他们患病时长与痊愈日期:“十名痊愈者,他们得过温疟,体内已有抗力;再加三名熟悉药性的药农,由阿竹带队。”他将一册抄录的《温疟治法》放在名册旁,“这是按《内经》‘湿热相搏’理论拟的方,加减都写在后面了。”

  李嵩转过身时,阿竹看见他眼角的红血丝,像蛛网般缠在眼白上。刺史拿起那册治法,指尖划过“白虎加桂枝汤”的药方,忽然问:“若…若邻县县令不接纳你们的人呢?”

  “那便在关隘外搭棚施药。”双经渡合十行礼,僧袍的袖口扫过案上的茶渍,“总有百姓会偷偷来求医。《内经》说‘天地之间,六合之内,其气九州、九窍、五藏、十二节,皆通乎天气’,人心也是这天地之气,只要有一丝缝隙,善意便能透过去。”

  李嵩盯着双经渡的眼睛看了半晌,那双眼眸里映着窗外的天光,干净得让他想起年轻时读的《论语》。他忽然抓起案上的朱笔,在名册下方重重签下自己的名字,墨汁透过纸背,在垫着的麻纸上洇出一片深痕:“给他们备三匹快马,十副行囊。若…若真能控制住,我李嵩亲自去关隘接他们回来。”

  阿竹猛地抬头,看见双经渡的嘴角扬起一抹浅痕,像冬雪初融时的山涧。先生昨日教他背诵《金刚经》时说:“‘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不是让人空无所有,而是让人放下执念后的那份从容。”此刻他望着刺史落笔的手,忽然明白了这话里的重量。

  暮色降临时,医棚前的空地上燃起了三堆篝火。十名痊愈者正围着阿竹,听他讲解药材的辨识方法。一个曾是货郎的汉子摸着背上的药篓笑:“俺以前走南闯北,只知卖货,如今倒要学怎么救人了。”

  双经渡站在老槐树下,看着李嵩派来的衙役搬来二十斤干粮和两大坛水。刺史没亲自来,只托衙役带来一句话:“若遇盘查,便说是虢州刺史派去的‘疫防巡查队’。”

  “先生,”阿竹走过来,手里攥着双经渡给他的那把小铜秤,“我怕…怕做不好。”晚风掀起他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角,露出腕上那道采药时被荆棘划破的疤痕。

  双经渡从怀中取出一卷布帛,展开却是他亲手画的经络图,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脉诊要诀”:“《内经》说‘脉之大会为气口’,你只需记住,凡疟者脉多弦,热盛则弦数,寒盛则弦迟。若遇疑难,便念‘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别被表象吓住。”他将布帛卷好塞进阿竹怀里,又替他紧了紧行囊的背带,“去吧,记住,你们带的不只是药材,是两州百姓的生机。”

  篝火的光在阿竹脸上跳动,他忽然跪地磕了三个头,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闷闷的声响。起身时,他看见双经渡僧袍的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一面迎向疫病的帆。

  三更时分,医队出发的马蹄声惊醒了沉睡的城郭。双经渡站在城门楼上,望着那队人影消失在月色里,像几粒投入黑暗的星火。他掌心的念珠转了三圈,忽然想起白日里李嵩签下名字时,案上那碗温茶早已凉透,却在烛火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夜风里传来远处更夫的梆子声,一声,又一声,敲在寂静的街道上。双经渡知道,从今夜起,虢州与邻县的命运,就像那碗凉透的茶,看似各不相干,实则早已在同一个陶碗里,融成了一样的滋味。

  医队能否顺利进入邻县?双经渡留在虢州又将面临怎样的变数?且看下集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