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只是仇人-《朝歌云平傅君心》

  宇文泰依旧坐在阴影里,一动不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青刃的决裂于他而言,不过是一片微不足道的落叶飘离枝头,无关痛痒。

  只是那放在膝上、隐在宽大袖袍中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泄露了他内心并非如表面般平静。

  良久,他才对着空无一人的密室角落,淡淡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厉:

  “出来。”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然现身,单膝跪地,正是行宫刺杀行动中的头目,此刻他脸上再无当时的悍勇,只剩下敬畏。

  “行宫之中,为何会伤到她?”

  宇文泰的声音不高,如同平静的湖面下暗藏的漩涡,却让跪地的影月头目瞬间汗透重背,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那名影月头目喉咙滚动了几下,声音艰涩地回禀:

  “回主上。属下未料到公主殿下她,突然从偏殿冲出,先是阻扰破门,后又在最后关头,不顾自身安危,挡在了萧彻身前!事发突然,距离太近,属下的人收势不及,这才误伤了殿下。”

  他声音越说越低,充满了惶恐与不安。

  出发之前,宇文泰曾数次三令五申,务必保证公主殿下的安全,非到万不得已,不得伤及分毫,若条件允许,可伺机将公主殿下带出。

  可当时那等情况,公主殿下决绝挡剑的行为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电光石火之间,确实难以完全收手。

  “误伤?”

  宇文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语气平淡得可怕,听不出喜怒,却让影月头目的心沉到了谷底。

  跪地的影月头目头垂得更低,几乎要碰到地面,浑身瑟瑟发抖,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突然!

  “砰!” 一声巨响!

  宇文泰身旁那张坚硬无比的紫檀木小几,竟被他看似随意的一掌拍得四分五裂!木屑纷飞,散落一地!

  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那是一种混合着震怒、失望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心痛的复杂情绪。

  “废物!”他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蕴含着雷霆之怒,震得密室都仿佛微微一颤。

  宇文泰此次行动,本是算无遗策,借南巡行宫守卫相对薄弱之机,一举刺杀萧彻,搅乱大朔朝局,为复国大业铺路。

  可他千算万算,却万万没有想到,沈朝歌竟然会为了萧彻做到如此地步!

  挡剑? 她难道忘了国仇家恨?

  忘了她是南梁的公主?忘了她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吗?!

  为了一个覆灭她故国的仇人,竟然甘愿牺牲自己的性命?!

  “自行去刑堂,领鞭刑一百!”宇文泰的声音冰冷刺骨,不带一丝感情

  “若能活下来,便滚回影月营重新训练!”

  “谢……谢主上不杀之恩!”

  影月头目如蒙大赦,随即身形一闪,消失在密室阴影之中。

  密室再次恢复了死寂。

  宇文泰看着他看着地上碎裂的木几,眼神阴鸷难测

  此次行动,不仅没能除掉萧彻,反而暴露了影月的存在,更让沈朝歌彻底与他离心。

  “公主”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沙哑,带着疲惫。

  眼中情绪复杂翻涌。

  最终,这所有的情绪都沉淀下来,化为一片深沉的、如同万年寒潭般的黑暗,不容任何人窥探。

  “看来,你确实生我的气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自嘲的弧度,仿佛在对自己说,

  “可是,你太天真了。”

  他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决绝,

  “萧彻是你的仇人,是南梁的仇人!你与他,注定只能是敌人!”

  华清池的血色与氤氲,被远远抛在了西山脚下。

  回銮的仪仗依旧煊赫威严,旌旗蔽日,甲胄鲜明,蜿蜒行进在返回京城的官道上。只是那銮驾之中,以及护卫在侧的所有人心头,都笼罩着一层无形的、挥之不去的阴霾。

  萧彻与沈朝歌同乘御辇。

  宽敞奢华的车厢内,气氛却凝滞得如同结了冰。

  沈朝歌靠坐在柔软的锦垫上,肩胛下的伤口已被妥善处理,换了干净的宫装,但失血后的苍白依旧残留在她脸上,为她平添了几分脆弱的易碎感。

  她微微侧头,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枯黄景致,眼神空洞,没有焦点。

  行宫之夜的种种,如同梦魇般在她脑中反复回放。

  刺客臂上的刺青,以及……萧彻那几乎要将她碾碎的拥抱,和他烙在她耳边的、带着血腥气的低语。

  “永远不要让我失去你。”

  这句话,像是一道枷锁,又像是一团烈火,日夜灼烧着她的心。

  恨意未曾消弭,却仿佛被投入了沸油的冰块,在剧烈的冲突中发出刺耳的嘶鸣,然后变得面目全非。

  她不知道该如何定义自己与萧彻的关系了。

  仇人?盟友?还是更加纠缠不清的存在?

  她只能选择沉默。

  用这层冰冷的、疏离的沉默,包裹住内心翻天覆地的混乱与无措。

  她不再像从前那样,时刻揣摩着如何扮演“苏玉璃”,也不再急于寻找复仇的机会。真相的冰山露出一角,却带来了更深的迷惘。

  在理清自己混乱的心绪之前,她只能蛰伏,只能更加谨慎。

  萧彻坐在她对面,玄色常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

  他同样沉默着,目光却并未离开过沈朝歌。

  那目光深沉、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与一种日益增长的、近乎偏执的掌控欲。

  他看着她苍白的侧脸,看着她因虚弱而微微抿起的唇,看着她偶尔因车厢颠簸牵动伤口时,眉心那几不可察的轻蹙。

  行宫之中,她为他挡剑的那一幕,如同最炽烈的烙印,深深刻入了他的脑海。那一刻她眼中决绝的光芒,与她此刻脆弱沉默的姿态,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他心中那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愈发汹涌。

  这种若即若离,这种隐藏在沉默下的、他无法完全掌控的思绪,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与不安。

  他不可控制的想要知道,她此刻对他究竟是狠还是...爱?

  纠结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理智。

  他知道,仅仅依靠纵容与试探,已经不够了。

  他必须用更强硬的手段,将她牢牢束缚在自己能够掌控的范围之内,剥开她所有的伪装,看清最真实的她。

  “伤口还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