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悲伤与悼念-《灼烬烈昊》

  陆烬的手攥得更紧了,指节泛白,像是要把自己钉进这具残破的躯壳里。

  凌昊低头看着他,指尖拂过手背上凸起的青筋,那脉搏跳得缓慢而沉重,像一口锈蚀的钟,在废墟深处勉强敲响最后一声。病房静得可怕,只有心电仪规律地滴答着,仿佛在数着时间的灰烬。走廊外有人走动,脚步轻得几乎不存在,像是怕惊扰了那些已经沉睡的人。

  林瑶站在门口,手里捏着一张纸,边缘已被汗水浸软。她的眼睛红得发烫,声音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的:“凌昊……名单……整理好了。”

  凌昊没有回头。他知道那是怎样的名单。六十七个名字,每一个都曾笑着抢饭堂的最后一块肉,曾在训练场上摔得满身泥水还互相搀扶,曾在巡逻途中讲着荒唐笑话驱散寒夜。如今他们躺在东墙外,盖着染尘的黑旗,再也不会回应点名。

  “什么时候?”他问。

  “明天早上八点。”林瑶顿了顿,目光落在床上的人身上,“陆队……能去吗?”

  凌昊转头看他。陆烬睁着眼,瞳孔清明,唇色却如雪后枯枝般苍白。他轻轻点头:“我要去。”

  “你站不起来。”

  “我可以坐着。”

  “轮椅。”

  “好。”

  林瑶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走廊的灯忽明忽暗,像垂死之人最后的呼吸,电力系统还在苟延残喘。

  葬礼那天,天刚破晓。风从东墙的裂口灌进来,卷着灰与碎屑,在空中打旋,仿佛亡魂低语。六十七具遗体整齐排列,黑旗覆盖,沉默如山。石头站在第一排最边,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根不肯倒下的柱子。艾米在他身旁,眼眶肿胀,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空洞的颤抖。雷烈立于南侧,右手始终按在枪柄上,仿佛只要他还站着,敌人就不敢回来。

  凌昊推着轮椅缓缓前行。陆烬穿着作战服,扣子严整地系到领口,遮住脖颈处狰狞的伤痕。他的手搭在轮椅扶手上,指甲嵌进金属边缘,指节泛白,仿佛一松手就会坠入深渊。

  所有人肃立。无人言语。

  陆烬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穿透了风沙:“他们不是数字。”

  停顿良久,他又说:“是兄弟。”

  话音落下,石头猛然单膝跪地,额头抵上膝盖,肩膀剧烈起伏。艾米捂住嘴,泪水无声滑落。林瑶站在指挥台旁,咬着下唇,血珠从嘴角渗出,她却不肯抬手擦拭。

  雷烈抬起右手,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众人随之敬礼。

  风卷着灰,在空中盘旋,久久不散。

  仪式结束,凌昊推着陆烬返回医疗区。途中遇见工程队正清理废墟,有人抬着担架匆匆走过,伤员手臂上的绷带渗出血迹,滴落在焦土上。

  回到房间,凌昊将陆烬抱上床。他刚要离开,手腕却被猛地攥住。

  “别走。”

  “电力系统要重接,艾米一个人撑不住。”

  “就一会儿。”

  凌昊停下,蹲在床边,额头抵上陆烬的胸口,闭上眼。陆烬能感觉到他的呼吸,一下,又一下,沉重而真实。

  十秒后,凌昊起身:“我去了。”

  陆烬点头。

  中午,艾米在控制台前喊人。凌昊赶到时,屏幕上全是乱码,信号断断续续,备用电源发出低沉的嗡鸣。

  “东区电网只能恢复百分之四十。”艾米指着线路图,声音疲惫,“主变压器炸了,必须更换。”

  “联系钱万有。”

  “他已经涨价,三倍。”

  “告诉他,不卖,就断他所有交易权限。”

  “他说……他不怕。”

  凌昊冷笑:“那就让他试试看。”

  说完他转身离开,途经医疗区时,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陆烬没睡。他靠在床上,盯着终端屏幕,阵亡名单一行行滚动,名字一个个闪过,像永不终结的告别。

  凌昊脱鞋上床,从背后抱住他,将人往怀里拢。陆烬向后靠去,头枕在他肩上,像一片终于找到归处的落叶。

  “别看了。”

  “我想记住。”

  “记住了,也换不回他们。”

  “可我得知道是谁。”

  凌昊不再说话。他关掉终端,抱着人躺下。房间里寂静如墓,唯有远处传来搬运物资的声响,沉重而单调。

  傍晚,林瑶送来晚饭。凌昊接过,放在桌上。陆烬只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

  “重建方案我拟好了。”林瑶低声说,“先修北门和东墙,再补防御网。医疗组急需药品,清单我已经列好。”

  “批。”

  “还有……家属抚恤金。”

  “双倍。”

  林瑶点头:“好。”

  她走后,凌昊坐在床边。陆烬望着他:“你多久没睡了?”

  “不记得。”

  “去睡会儿。”

  “等会儿。”

  他靠着床沿坐下,手搭在陆烬腿上。没几分钟,呼吸便沉了下来,睡着了。

  陆烬轻轻动了下手,将自己的手指插进他掌心,紧紧握住。

  半夜,凌昊被通讯器震醒。他摸出设备,是雷烈发来的巡查报告:南门无异状,敌军未返。

  他放下通讯器,发现陆烬睁着眼,望着天花板。

  “怎么了?”

  “梦到他们在喊我。”

  “谁?”

  “那些人。”

  凌昊翻身躺平,将人拉进怀里:“我在。”

  “我知道。”

  “下次我替你主持。”

  “不行。我是队长。”

  “你现在是伤员。”

  “可我还是队长。”

  凌昊轻轻捏了捏他后颈:“睡吧。”

  两人贴得很近,体温交融,像两片在寒夜里相依的残叶。窗外风依旧拍打着未关严的窗框,发出低哑的呜咽。

  第二天清晨,凌昊又被叫走。艾米说北区管道漏气,险些引爆。他匆匆穿衣,临走前在床边蹲下。

  “等我回来。”

  陆烬点头。

  凌昊抱了他一下,转身离去。

  房间里只剩陆烬一人。他拿起终端,重新打开名单。翻到中间,手指停在一个名字上——那个三个月前才来基地的新人,被压在碎石下,连一句遗言都没留下。

  他闭上眼,将终端轻轻压在胸口,仿佛那里还能听见心跳。

  门外传来脚步声,极轻。

  雷烈站在走廊尽头,望了一眼病房门,转身走向南门。枪在手中,步伐坚定。

  林瑶在指挥室核对物资,一笔一笔划去消耗项。茶早已凉透,她一口未动。

  石头蹲在东墙边,用手一点点拂去战友遗物上的灰——一块破损的战术表,一根断裂的皮带,一张皱巴巴的照片。

  照片上三人笑得灿烂,阳光洒在脸上,像永远不会熄灭的光。

  他把照片塞进胸口口袋,继续清理。

  凌昊在北区检查管线,手套沾满油污。他抬头看了眼医疗区的方向,站了一会儿,又弯腰继续工作。

  陆烬躺在床上,听着外面搬动物资的声音。他不动,手始终压在胸口,护着那台终端。

  风从窗口吹入,掀动桌上的纸页。

  纸页上写着重建计划的第一行字,墨迹未干。

  凌昊回来时,陆烬仍醒着。

  “累吗?”他问。

  陆烬摇头。

  凌昊脱掉外套,直接上床,从背后抱住他。这一次,他没有说话,只是收紧手臂,像要把对方嵌进自己的骨血里。

  陆烬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往怀里带了带。

  两人贴在一起,呼吸渐渐同步。

  外面夜色深沉,基地的灯一盏接一盏熄灭。

  唯有控制台还亮着,艾米趴在桌上睡着了,手里仍攥着笔。

  林瑶走出指挥室,望向东墙方向,伫立良久,才缓缓走向宿舍。

  石头仍坐在废墟边,没有回去。

  雷烈在南门站岗,枪口朝外,目光如铁。

  凌昊的通讯器又震了一下。

  他没有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