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佰叁拾玖 战-《凤衔柳》

  凤遇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舆图上尘骨关的位置,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战术在她脑中成型——“中心开花,攻其必救”。

  她猛地转身,目光如电,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薛凛风。”

  “末将在!”薛凛风踏前一步,声音带着决死的意味。

  “点齐三千玄甲精骑,人衔枚,马摘铃。只带三日熟食,双马轮乘,箭矢带足。”

  “将军!”众将大惊,三千对数万,这是自杀!

  凤遇竹没有理会,她的手指从尘骨关狠狠划向西南方向一片险峻的山地——“死亡峡谷”。

  “我们不走官道。我们,从这里插过去。”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将军!”一位老将忍不住急声道,“鹰嘴崖乃我军根本,重兵把守,尚可一战。若弃险而出,以三千轻骑迎战数万虎狼,这……这无疑是羊入虎口啊!何不固守待援?”

  凤遇竹目光锐利地看向他,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固守?守得住鹰嘴崖,守得住河西千里沃土和百万黎民吗?”

  她手指舆图上尘骨关后那一片毫无险要的平原:

  “西戎铁骑一旦在平原展开,便如燎原之火。我们在这里守得越久,身后的百姓就死得越多。届时,即便朝廷的援军到了,看到的也只是一片焦土和一座被四面合围的孤垒!”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将惊疑不定的脸,说出了最关键的决定:

  “我们出击,不是为了打赢,而是为了打乱他们!”

  “西戎王倾巢而出,志在必得。他算准了我们不敢动,算准了朝廷援军来不及——但他算漏了一点:正因为他全军压上,王庭所在必然空虚!”

  她的手指猛地戳向舆图上西戎腹地的某个点。

  “我们这三千人,就是一把淬毒的匕首。穿过‘死亡峡谷’,我们不是在救一座死城,而是直插他的软肋!他要东进,我就西去,逼他回师救火!”

  “让他无法安心东进一步,让他日夜不宁,让他不得不回过头来对付我们——只有这样,才能为后方坚壁清野、组织防线,赢得时间!”

  “薛凛风。”她说完,将薛凛风叫到近前。

  薛凛风抱拳出列,听她命令:“将军!”

  凤遇竹的声音清晰、快速,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在鼓声的间隙中传入每个人耳中:

  “我走之后,你即刻以我的名义,以八百里加急,同时向三方发出求援军报!”

  她每说一句,便竖起一根手指,条理分明:

  “第一道,发往京城,直呈兵部与新帝! 陈明西戎王亲率数万主力破关,西境已到生死存亡之秋。请朝廷火速发倾国之兵来援!”

  “第二道,发往陇右都督府! 告诉他,他的老家就要被西戎的兵马踏平了!让他立刻集结所有府兵、乡勇,不惜一切代价驰援河西走廊,沿途阻击、迟滞敌军,为朝廷援军争取时间!”

  “第三道,发往河西各州郡! 令他们即刻坚壁清野!所有百姓撤入城中,粮草若能援助最好,若不能,能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一把火烧掉,绝不给西戎留下一粒米!各城守军闭门死守,等待援军!”

  她说罢,将目光投向其余将领。

  “其余各部,依令固守本阵,没有我的命令,半步不退!若我回不来……”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位将领的脸,最终定格在舆图上那巍峨的中原山河,“尔等,便是这西境最后的城墙。”

  说完,她抓起桌上的兜鍪,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营帐。

  帐外,寒风卷着雪沫,吹动她玄色大氅下露出的素白丧服。国丧未除,新的血色葬礼,却已由她亲自拉开序幕。

  三千对数万,驰援必陷之城。

  这是一场豪赌,赌上她凤遇竹以及这三千将士的性命,更赌这西境万里河山的命运。

  很快,三千兵马整齐排列。他们似乎已经预知到了自己的未来,每个人的身上都带着沉重的肃杀之气。

  “击鼓,准备出发。”凤遇竹扫视一圈,下达命令,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寒铁,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将军!”眼见情况已经到了这一步,薛凛风做着最后的挣扎。

  凤遇竹知道他想说什么,她跨坐马背,看向他,一字一句道:

  “尘骨关的血,不能白流。”

  “眼下,除了我们手里的利刃,没有人能救我们!”

  说着,她将视线调转,落到自己身后数千兵士身上,发出了那道注定将载入史册的命令:

  “此战,不为胜负,只为血耻!”

  “此战,九死一生,或一去不还。但我们的身后,是家中的妻儿老小,是无数黎民百姓!国若不存,家何存焉?”

  她扫过一张张肃穆的脸,声音沉静,却压过了风雪,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我曾立志,要做一名能保护一人的将军。”

  她看了眼京城的方向,顿了顿,声音里注入了一种更深沉的力量,仿佛在与过去的自己对话。

  “今日,我要保护的‘一人’,有千万个化身。是你们,是你们想守护的每一个人,是这西境万里河山上的每一个生灵!”

  家国情怀的出发点也未必就有多宏大,她最初始的愿望,也不过是要做护佑一人的将军。

  而如今,有些东西似乎变了,却又似乎没变。

  她登上这战场。

  为一人,亦为万人。

  “所以,此战——” 她高举起手中长剑,剑锋在风雪中发出龙吟般的轻啸,“不问生死,只证肝胆!纵身死,魂亦不降!”

  “要么,我们用西戎王的头,祭奠英灵!”

  “要么,我们就死在尘骨关下,与弟兄们黄泉相聚!”

  在她身后的士兵纷纷挥动手中长矛,数千长矛顿地,山岳巨震:

  “战!”

  “战!!”

  “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