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佰玖拾肆 他们和你在一起,对吧-《凤衔柳》

  “接下来,姐姐都知道了。”

  帐内,油灯如豆。凤遇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此前,她都在奔波、忙碌、决断,神经时刻绷紧。而眼下,她终于能将自己松下来,可第一时间涌上心头的却不是轻松,而是让人窒息的愧疚。

  “我该拦下他们……”

  她低下眸子,昏暗的灯光下,叫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若是我再决绝一些,或许……”

  凤遇竹后半段话没有说出口。

  柳烟桥心疼地看着她,轻轻搭上她的手:

  “这不怪你……你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

  情绪低沉的人没有说话,保持着沉默。

  柳烟桥见她这副样子,正想开口安慰,帐外却传来了亲兵的通报声:

  “将军,帐外有人求见。”

  凤遇竹眉头微蹙,这个时辰,若非急事,亲兵不会轻易通传。

  “何人?”

  “是一位姓陈的公子。”

  “……”

  凤遇竹与柳烟桥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答案。

  “……我去去便回。”凤遇竹沉默了一会,随即起身,朝帐外走去。

  夜色深沉,营地远处的灯火在风中摇曳。

  凤遇竹刚走出帐门没两步,就见到一个人影小跑着冲上前来。

  “子疏!”

  陈家宝笑着上前,说话间隐约可听见气喘之声,刚见面,他就用泛红的眼睛将凤遇竹全身打量一番,

  “太好了!你还活着!”

  他说着,一面高兴地打量,一面伸手轻轻拍拍她的胳膊:“太好了!没有伤到哪里,全须全尾的……”

  凤遇竹看着他,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只是沉默。

  但陈家宝似乎没察觉到她的异常,继续叽里呱啦说着:

  “我一听到消息就赶来了!你都不知道,吓死我了!”

  “结果一到这儿,他们就说你平安回来了!我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都不知道找你多费劲,我跑了老大一圈才找到这儿!”

  “我就说嘛!你这样的人儿,肯定福大命大,怎么可能出事儿!”

  “你看,这不好端端站在这儿吗?”

  而这么多,凤遇竹只是听着,沉默地听着。

  他喜滋滋说了一堆,把自己说得都有些喘不上气了,最后说得太快呛了自己一口才终于停下来。

  陈家宝缓了缓,才终于带着笑又看向凤遇竹:

  “对了,我爹和我大哥呢?”

  “……”凤遇竹别过眼,说不出话。

  空气很安静,安静到只有陈家宝轻微的喘息声在空中回荡。

  “子疏……”他再次轻轻开口,“我爹……跟我大哥呢?”

  男子终于意识到方才的喜悦只是自己的独角戏,他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垮了下去:

  “他们,和你在一起……对吧?”

  “你们没有一起跟着大部队……是不是?”

  “……”

  回答他的只有凤遇竹无尽的沉默。

  笑容彻底从陈家宝脸上消失:

  “你们……没有在一起?”

  他整个人瞬间垮了下去,脚下一软,就要往地下栽去。

  凤遇竹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他,这才没让他跌到地上。

  “我爹……我大哥……”陈家宝的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都跟着中军……进了峡谷?!”

  他猛地伸出手,抓住凤遇竹的胳膊,那手却抖得不成样子。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发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凤遇竹,不想错过一丝希望。

  凤遇竹张了张嘴,那个“是”字却重若千钧,怎么也吐不出口。她只能艰难地、几乎是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陈家宝眼中的那点微弱的光,瞬间熄灭了。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抓住凤遇竹胳膊的手猛地松开,整个人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摇摇欲坠。

  “不可能……”他踉跄着,突然笑了一声,“你骗我……”

  眼泪从他笑着的眼角滚落:“你们怎么可能不在一起呢?”

  “你骗人——!”

  陈家宝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哀嚎,声音凄厉得划破夜空,充满了绝望和无法接受现实的痛苦。

  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抠进身下的泥土里,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不住的呜咽声从喉咙深处溢出,悲恸欲绝。

  凤遇竹站在原地,看着陈家宝在她面前崩溃。她想去扶他,想去安慰他,却发现自己的双脚如同灌了铅,动弹不得。此时此刻,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看着陈家宝,思绪回到了灾祸发生之前。

  ……

  就在凤遇竹下定决心、准备去向张正则进言之前,她目光扫过中军队伍,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陈敬道。彼时他正在整理马鞍,准备随中军入峡。

  凤遇竹心头一紧,快步走了过去。

  “陈伯伯。”

  陈父抬起头,见是凤遇竹,眼中带上笑意:“贤侄啊,什么事?”

  凤遇竹将他稍稍拉离人群,压低声音:

  “陈伯伯,此峡不能进。我勘察到山体有新裂之痕,鸟兽绝迹,恐有大崩塌之险。您……您随我的后军一起绕行吧?”

  陈敬道闻言,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他拍了拍凤遇竹的肩膀,带着长辈的宽厚与一丝不以为然:

  “遇竹啊,你的谨慎,我晓得。但你看,张阁老和文侍郎都认定此路可行,《山河舆志》白纸黑字写着呢。大军行程,岂能因些许风吹草动就轻易更改?”

  他顿了顿,声音更压低了些,带着官场老臣的圆融:

  “况且,阁老如今已下令通行,我若此刻脱离中军随你而去,落在旁人眼里,成了什么?是怯懦?还是对上官的不信?这……于官声有碍啊。”

  凤遇竹心中焦急,却知陈敬道所言确是官场现实:“陈伯伯,官声固然重要,可性命……”

  “诶~”陈父打断她,脸上又恢复了那种乐天知命的神态,“遇竹,你多虑了。你陈伯伯我这把年纪,什么险境没遇到过?何况这还是这京畿之地的官道,放心吧,定然无事。”

  他看着凤遇竹依旧凝重的神色,又安慰道:“我知道你是好意。但你也要谨言慎行,莫要太过坚持,触怒了阁老。”

  “你是个出息的,别总学你父亲的牛脾气。”

  “性子太硬了要吃亏的,当年在学堂,就属你父亲挨的罚最多!”

  “好了,去吧,这一路上收敛些,再捱过几日到了云岭郡,到时忙得团团转,他总不能再压着你。”

  说完,陈敬道爽朗地笑了笑,再次拍了拍凤遇竹的臂膀。

  “陈……!”

  凤遇竹还欲张口劝说,可再看去,陈敬道已然转身融入了正在准备开拔的中军队伍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