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佰捌拾 一厢情愿(笙箫)-《凤衔柳》

  笙莫回到幽篁居,迎面撞上了秋高。

  秋高见她心不在焉,看看门又看看她:“你出去啦?我还说怎么没见着你呢!”

  “不够意思,出去玩不叫我!”秋高伸手在她眼前晃晃,“你听见我说话没?”

  笙莫回过神:“啊……也没什么好玩的……”

  男子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怎么回事儿小笙莫?”

  “你不是最爱凑热闹了吗?”

  小姑娘低头。

  见她魂不守舍的,秋高也不再多问,只是道:“下次出门说一声,免得叫人担心,不然主子又要怪人没看好你了。”

  “你又瞎说,”笙莫唇瓣动了动,“百里怀箫哪里会这样随便怪人。”

  “我瞎说?”秋高指了指自己,撇撇嘴,“我都不知道因为你挨过多少骂了,有良心吗你?”

  笙莫一愣,转过头:“她……”

  “就说你上次去抓药,主子就怪我没看好你,还罚我抄书。”秋高信手拈来。

  小姑娘扯扯唇角:“那不是因为你‘谎报军情’吗?”

  她垂眸:“她要操心也不该操心我,该去操心她的意中人。”

  男子皱眉,一脸“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什么意中人?”

  “今儿不刚来吗?”笙莫下意识朝厅堂方向看了眼,不愿多提。

  “什么意中人?那分明是五——”话音未落地,秋高便出声反驳,说到一半赶忙收声,“总之不可能是什么心上人就对了!”

  见他这样说,笙莫眸光闪了闪,她微微直了些肩,看着眼前人:

  “百里亲口说的,又不是我胡诌。”

  男子一脸莫名其妙:“那肯定是主子逗你玩儿的。”

  他忽然伸出手指:“要么就是你逗我玩儿!”

  “主子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看着对谁都客客气气的,”秋高嘟嘟囔囔,“但谁都入不了她的眼。”

  “要是真有个什么知冷知热的意中人就好喽——也不至于总是一个人冷冷清清的。”

  女子表情像团搅碎的星云,说不出究竟是庆幸还是酸涩,她眼底润上一抹水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晶亮:

  “你为什么这样肯定?说不准呢?说不准她就是中意于他,说不准她就是忽然开了情窍,说不准——”

  “停!”秋高伸手打停,一脸认真,要同她争个输赢,“不可能!”

  “旁人也就罢了,这位,不可能,绝不可能!”

  “为什么?”笙莫问。

  秋高无奈,索性摊牌:“今儿来的那位,都有家室了,你看我家主子像是能上赶着给人做侧室做妾的?”

  “……”

  笙莫顿住,什么也听不进了。

  得到这样的答案,她该是庆幸的,可不知为何,她却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她不再同秋高闲扯,浑浑沌沌朝自己的屋子走。不料,却在半道,碰见了百里怀箫。

  “回来了?”

  百里怀箫抬眼看向她,将手中的酒壶递给她,

  “陈年桂酿,佳节安康。”

  语气神情一如既往,很平静,说不上冷,也算不得暖。

  笙莫接过,垂首看着手里酒壶,没有说话。后者也不多言,递了东西,便准备迈步离开。

  “陪我坐会儿吧……”小姑娘开口,说罢也不管她听没听见,拎着酒壶自顾自坐到了门前台阶上。

  刚走出两步的人闻言,身形一顿,沉默片刻,在笙莫身旁坐下。

  “百里怀箫,”笙莫不去瞧身旁人,夜色笼罩住她的轮廓,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人活着,最重要的是什么?”

  同样的问题,这是她第二次问她。

  百里怀箫半垂眼睑,似是在思考,片晌,答道:

  “……过程,感受。”

  听罢,身侧人顿了顿,突然被逗笑似的轻笑出声。

  她将身旁人的话复述了一遍,转过头看向那人,一双眼睛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澈,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好像一阵风就能吹散:

  “你是当真这样认为?还是只是拿着我的话来糊弄我?”

  女子不语。

  笙莫见此,低头,打开手里酒壶,扬头,一饮而尽。

  百里怀箫看着她,微微皱眉,却没有劝阻。

  快酒下肚,见效显着。

  小姑娘的脸上很快泛起醉意,语调也虚浮起来:

  “百里,你有字吗?”

  “有。”身侧人答。

  她又问:“叫什么?”

  百里怀箫垂眸:“隐彰。”

  “……”

  得到答案,笙莫不再继续发问,她垂下头,莫名嗤笑一声,继而泄愤般,折下近旁一段矮木枝桠。

  枝桠“嘎嗒”一声被折断,百里怀箫眸色深沉瞧着这一幕,缓声开口:

  “院里的花草遇见你,总是要遭殃的。”

  本意许是想缓和气氛,可空气却并未因这句话有丝毫回暖。

  “百里大人怜惜一草一木,一花一叶。怎么就是不肯……”

  笙莫收回折枝的手,

  “怜惜怜惜我?”

  她的视线直直投向百里怀箫,似要将她看穿。

  万物你都怜悯,那我呢?

  我的眼泪……有没有一滴落进了你心里?

  身侧人默然,并不给予回应。

  笙莫仰头,吸了吸鼻子。

  “那么聪明的百里怀箫却看不出我这点心思……”她忽地继续开口,语调微微发颤,“……我才不信。”

  她认真盯着身侧人的眼睛:

  “百里怀箫,我喜欢你……”

  “……”

  “笙莫……”

  “你醉了。”

  ……

  次日,笙莫醒来时,已是巳时。

  枯坐一夜,直至身体实在撑不住才勉强睡下,可睡着不过一两时辰,便又自己醒了过来。

  她打开门,心里憋着一股气,想去找百里怀箫问个明白。

  可刚到门口,就听见屋内响起交谈声:

  “可是小姐——”

  “不必再多说,幽篁居不会继续留她。”

  “这好端端的——怎么……”

  笙莫没有继续听墙角,直接推门进屋。

  金吉见她进门,脸上先是现出慌乱的神色,继而有些手足无措地干笑道:“笙莫……你……你怎么……”

  笙莫抬手,示意金吉不必再说:“我都听到了……”

  “百里怀箫……”她稳了稳呼吸,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要赶我走?”

  女子看向端坐之人,鼻尖先泛起红意。

  百里怀箫垂眸,缓缓呼出一口气:

  “起初,我们约好的期限,便是一年。而今,我将搬离幽篁居,带着你也多有不便……”

  “你不用费心找些个说辞,”

  笙莫打断她,声音压抑着哭腔,

  “所有人都可以亲近你,就我不可以……”

  那日的女子知道她的小字,她也可以找个莫须有的男子来搪塞自己,甚至可以为了骗自己随便指着一人说那是她的意中人,但只有自己不行。

  笙莫看着那个人,忽然生起一股陌生:“百里怀箫,你知道我喜欢你,你一直都知道……”

  “你若不喜我,你告诉我便好。何必这样劳神周折?

  “还是说……”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我笙莫在你眼里……”

  “就是这样一个愿意苦苦痴缠的下贱货色?”

  二人对峙,一人满面悲戚,一人沉默不语。

  “百里怀箫,我对你的这点心思——”

  笙莫唇瓣颤抖,出口的语句几近呜咽,

  “当真就让你觉得……如此不堪吗?”

  “……”

  “我没有觉得不堪,”

  端坐之人终于大发慈悲开口,语气平静如水,

  “只是,这一切不过你的一厢情愿。”

  “……”

  百里怀箫似乎还在说什么,可唇齿张合,笙莫耳间一阵嗡鸣,什么也听不进了。

  一厢情愿……

  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笙莫唇角抽动,浑身开始发抖。

  她有同你承诺过什么吗?她有过什么逾越的举动吗?从始至终,她有对你袒露过丝毫心意吗?

  她不过是怕你。

  百无骇忌的百里怀箫,却怕你的一厢情愿……

  笙莫……你好大的面子。

  笙莫突然笑了,眼眶渐渐湿润,点点头,别过脸抬头不让眼泪掉下来,也不去看那双始终平和淡漠的眼睛。

  她像……月亮。就这样公平地照到每个人,一丝不多,一丝不少。

  她甚至连拒绝都这样体面温和,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百里,你竟然这样残忍,连恨你的理由都不肯给我。

  “……”

  半晌,不知道暗自深呼吸多少次,笙莫才声音颤抖着接了话,

  “……抱歉。”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女子转头一刹,一点亮光,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房中瘦削的身影静静看着那道背影远去,脸上仍旧看不出半点异样。只是视线似乎定在了那道背影消失的方向,久久无法收回。

  百里怀箫眼底闪过一抹极淡的情绪,像是释然。

  这样才对。

  这样,就对了……

  笙莫,不要恨她,不要爱她。

  不要……记住她。

  她知道,一直以来,都是笙莫在迁就她。

  对不起,总是叫你伤心。

  对不起,我是个糟透顶的烂人。

  但好在……你终于解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