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再涌-《算盘:商业帝国》

  港交所的秋日晨光斜穿过交易大厅,在“0897.HK“的电子报价屏上投下斑驳的阴影。颜旭站在环形走廊的二层观景台,看着股价走势线像失血的脉搏般持续下跌——上市满180天的解禁期刚过,盘前集合竞价就涌出三千万股卖单。

  “长青资本减持了持仓的40%。“秦风将平板电脑转向颜旭,屏幕上红色箭头刺眼地指向62.3港元,“他们的投资总监刚发来致谢函,说七年陪伴收获颇丰。“

  颜旭的指节无意识叩击着栏杆,金属震动声让他想起2008年雷曼崩塌时,自己在同一个位置目睹的恐慌性抛售。那时他刚完成B轮融资,长青资本的合伙人在签约宴上举杯:“我们要做科技界的伯克希尔。“

  交易员席位上突然爆出短促的指令声。某家美资券商的交易主管正对着耳麦重复:“市价单分批出货,注意冲击成本...“他西装袖口露出的限量版陀飞轮腕表,表盘上的月相图与“琉璃“芯片的晶圆布局惊人相似。

  “我们的首席架构师昨天提交了辞职信。“秦风调出另一份文件,“他持有的限制性股票刚好到期行权。“

  颜旭的目光掠过下方交易池。某个戴着深蓝领带的交易员正在快速敲击键盘,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抛单让股价跌破62港元关口——那是通天集团旗下证券公司的制服颜色,他曾在对方的年报照片里见过这套装束。

  “记得我们第一个天使投资人老周吗?“颜旭突然开口,“他当年抵押房产时说过,科技投资要像岭南人煲老火汤。“

  秦风沉默地划动屏幕,调出老周基金本周的减持记录:累计抛售八百万股,套现近五亿港元。附件里还有张抓拍照片——老周在浅水湾新购入的别墅前,正逗弄着刚进口的锦鲤。

  交易大厅的时钟指向十点整,解禁股抛售量达到首个峰值。颜旭转身走向贵宾室,玻璃幕墙外恰好有群候鸟南迁,翅膀划破天空的轨迹与K线图的下跌曲线形成残酷的对照。

  贵宾室里,董事会秘书正在准备临时公告稿:“...部分财务投资者因基金到期正常退出...“她的钢笔在“正常“二字上反复描画,墨水在特种纸上洇出小小的湖泊。

  “把'财务投资者'改成'长期合作伙伴'。“颜旭从冰桶取出苏打水,气泡炸裂声像极了当年在华强北清仓存货时的算盘声响,“老周去年还给我们介绍过日本客户。“

  平板电脑突然弹出警报:股价跌破61.5港元,触及某家量化基金的平仓线。秦风立即接通证券事务代表电话:“启动绿鞋机制,用超额配售资金护盘。“

  颜旭走到全景窗前。维多利亚港的渡轮正拉响汽笛,某艘货轮甲板上堆满印着“通天物流“的集装箱。他想起上市庆功宴那夜,老周醉醺醺搂着他的肩膀说:“小颜,资本市场的游戏规则就像粤剧换场——锣鼓歇了才是真功夫。“

  “员工持股平台也有异动。“秦风的声音带着涩意,“研发中心副总抛售了全部解禁股,他在内网留言说要送孩子去瑞士念书。“

  窗玻璃映出颜旭微微眯起的眼睛。他想起这位副总三年前在青海基站啃压缩饼干的模样,当时对方指着雪山说:“要把中国芯片的红旗插到世界屋脊。“

  交易系统的提示音再次响起。绿鞋机制托起的股价像脆弱的芦苇,在61港元关口反复摇摆。颜旭从西装内袋取出母亲那架紫檀木算盘,某颗裂珠在光影中显得愈发透明——就像那些正在消散的创业情怀。

  “通知财务部,“他的指尖停在算盘某档横梁的旧刻痕上,“下周开始回购计划。“

  秦风愕然抬头:“现在启动回购?证监会会质疑我们...“

  “还记得2005年价格战最激烈时,我们宁可亏本也要保住华北市场吗?“颜旭的拇指抚过算珠上的包浆,“现在不过是另一场防守战。“

  午后阳光房间时,股价终于在60.8港元处企稳。颜旭看着持仓分布图里那些消失的机构名字,忽然想起母亲病中反复念叨的俗语——宴席散场时,最先离席的往往是嚷着“不醉不归“的人。

  手机震动,陈瑾瑜发来张老照片:邮电局改制前的全员合影,年轻的老周站在角落,手里还拿着那把标志性的蒲扇。附言写着:“扇面题着'风物长宜放眼量'。“

  收盘钟声响起前,交易大厅突然传来小小的骚动。股价走势线倔强地昂起头,最终收复61港元关口——后来才知道,是某家挪威养老基金在尾市吸筹三百万股。

  颜旭将算盘收回内袋,裂珠相撞发出异样的脆响。他想起上市那天母亲难得的清醒时刻,老人摸着招股说明书说:“种树的人,莫计较过路者摘了多少果。“

  港岛入夜的霓虹在交易大厅的玻璃幕墙上投下诡谲的倒影。颜旭站在风控中心的环形屏幕前,注视着那个代号“太平洋资管”的持仓曲线如毒蛇般悄然攀升——4.73%的持股比例,距离举牌线仅一步之遥。

  “注册在开曼群岛乔治镇,办公地址是间虚拟办公室。”秦风将尽职调查报告投射在全息屏幕上,纸页的微缩影像在空气中微微颤动,“过去二十个交易日,他们通过十七家券商分仓买入,每笔交易都巧妙的避开了大宗交易披露门槛。”

  颜旭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控制台上敲击着莫尔斯电码的节奏。这种熟悉的操作手法让他想起三年前那场恶意做空——当时南华资本也是通过层层嵌套的离岸账户,在股价暴跌前精准布下看跌期权。

  风控总监突然调出一组数据流:“昨天收盘前最后三分钟,太平洋资管通过瑞信通道突击买入两百万股,成交均价60.2港元。”他的激光笔在K线图上圈出那个突兀的放量尖峰,“操盘手用了冰山委托算法,真正的意图被隐藏了。”

  窗外突然掠过一架直升机的探照灯,光斑扫过交易大厅的铜牛雕塑。颜旭注意到秦风西装翻领上别着的员工徽章微微反光——那是上市时特制的“琉璃”芯片纪念章,此刻在异常光线下的折射角度,竟与太平洋资管注册文件上的水印图案如出一辙。

  “查查他们的LP结构。”颜旭的声音像浸过冰水,“特别注意那些注册在维京群岛的有限合伙人。”

  数字取证专家很快将股权穿透图投射在屏幕上。层层嵌套的信托架构像俄罗斯套娃,但在某个开曼ELP基金的出资人名单里,赫然出现了“南华资本管理(香港)有限公司”的缩写。更深处,某个卢森堡的特殊目的公司股东名单上,隐约可见通天集团欧洲总部的注册编码。

  “野蛮人换上了新西装。”颜旭冷笑。他想起母亲病中偶尔清醒时,总反复叮嘱他“防人之心不可无”——老人当年在供销社当会计时,就是太轻信合作伙伴的诚意,差点让集体资产被恶意侵吞。

  秦风突然接到证券事务代表的紧急通讯:“联交所刚收到太平洋资管的非正式问询,要求了解公司治理结构和新一代芯片研发进度。”

  会议室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服务器机柜的散热风扇在低声嗡鸣。颜旭走到酒柜前,取出一瓶单一麦芽威士忌——这是上市庆功宴的存酒,当时他们还开玩笑说这瓶酒要留到市值破万亿时再开启。

  “他们开始试探了。”秦风凝重地说,“按照收购守则,一旦举牌就能要求董事会席位,进而获取核心技术信息。”

  颜旭缓缓斟酒,琥珀色的液体在水晶杯里荡漾。他想起多年前在慕尼黑专利法庭,通天集团的律师如何通过一个小股东的身份,成功获取了他们当时的研发路线图。

  “启动‘琉璃盾’预案。”颜旭轻声道,“把我们分散在硅谷、班加罗尔和以色列的研发中心进行防火墙隔离。”

  风控总监立即在平板电脑上操作起来:“需要调整财报披露策略吗?下周就要发布三季度报告了。”

  “按原计划披露。”颜旭的指尖在杯沿划过,“但在附注里增加对‘琉璃2.0’研发风险的说明——把技术难点写得越专业越好。”

  深夜十一点,当颜旭独自留在办公室时,他取出母亲那架紫檀木算盘。在台灯的光线下,那颗裂珠的纹路愈发明显,就像太平洋资管精心设计的收购路径,看似偶然实则必然。

  他突然想起多年前的一个细节:南华资本的创始人有个特殊癖好,收购每家公司前都要收集该公司的标志性物品。而现在,太平洋资管正在二级市场悄然吸筹的动作,与那个传闻中的习惯如此相似。

  窗外,维多利亚港的夜色深沉。颜旭知道,这场资本暗战才刚刚开始,而他已经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旧的敌人换了马甲,但獠牙依旧锋利。

  环球贸易广场顶层的董事会会议室里,暴雨敲打着双层隔音玻璃,将维多利亚港的夜景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斑。长条会议桌中央,那份标注着“绝密”的毒丸计划草案静静地躺着,纸页边缘因为频繁传阅已微微卷曲。

  “我坚决反对!”独立董事王教授猛地站起身,手中的激光笔在投影幕布上剧烈晃动,“启动毒丸计划等于向市场承认我们惧怕收购,股价会立刻暴跌15%以上!”

  颜旭的目光掠过王教授腕间新换的百达翡丽——那是上周某家外资投行主办的慈善晚宴纪念品,而晚宴的主赞助商恰好是南华资本。

  财务总监秦风调出一组数据:“过去五个交易日,太平洋资管又增持了0.8%,现在距离举牌线只剩0.47%。根据他们过往的操作模式,一旦进入董事会就会要求分拆芯片业务单独上市。”

  “那就让他们来!”王教授激动地拍打桌面,“如果分拆能释放股东价值...”

  “就像把老火汤里的精华全捞出来单卖?”颜旭突然开口,手中的紫檀木算珠发出清脆的碰撞声,“2018年我们濒临破产时,怎么没人说要分拆业务?”

  会议室陷入尴尬的寂静。窗外一道闪电划过,映亮每个人脸上微妙的表情。法律顾问轻声补充:“毒丸计划确实可能误伤中小股东。按照条款,一旦触发收购,除收购方外的所有股东都能以半价增持新股,这会导致股权剧烈稀释。”

  “但这也是最有效的防御。”战略发展部负责人调出历史案例,“2005年盛大对抗新浪收购时...”

  “时代不同了!”王教授打断道,“现在全球资本都在寻找中国科技股,我们应该保持开放姿态。”

  颜旭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算盘上滑动。他想起母亲病重时最清醒的那个午后,老人突然抓住他的手说:“家业宁碎不赠仇。”那时他以为这只是病人的呓语。

  “我建议折中方案。”一位从硅谷请来的独立董事推了推眼镜,“我们可以设置阶段性毒丸,比如当收购方持股超过15%时启动第一层防御...”

  秦风突然将平板电脑转向众人:“刚收到的消息,太平洋资管今天上午质押了全部持股给通天集团旗下的信托公司。”

  会议室里响起倒吸冷气的声音。这种操作意味着对方已经在为全面收购筹备弹药,用已收购的股权作为杠杆撬动更多资金。

  颜旭缓缓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暴雨中的港岛仿佛浸在水底,那些模糊的霓虹灯牌让他想起多年前在莱茵金属工厂看到的景象——德国人用液氮冷却的切割机正在分割一块特种钢,火花四溅中坚硬的金属如同奶油般被切开。

  “我们研发‘琉璃’芯片用了多少年?”他背对着众人突然发问。

  “十一年零四个月。”秦风立即回答,“从最初的概念设计到...”

  “这十一年里,我们经历了三次技术封锁,两次专利诉讼,还有...”颜旭转身时,眼中映着窗外的电光,“整整一百五十七个差点发不出工资的月末。”

  他走回会议桌,手指轻轻按在毒丸计划封面上:“有人想把我们十多年的心血拆散了零卖,就像当年八国联军拆紫禁城的琉璃瓦。”

  王教授还想争辩,但在触及颜旭目光时突然语塞。那眼神让他想起二十年前在邮电局机房第一次见到颜旭时的情景——年轻的工程师彻夜未眠地调试设备,眼中是一样的执拗。

  “表决吧。”颜旭坐回主位,将母亲的算盘轻轻放在表决器旁。

  计票结果出现在投影屏上时,窗外正好炸响惊雷。赞成票以微弱优势通过,王教授愤然离席时甩下一句:“你们会后悔这个决定的!”

  当会议室只剩下核心团队,秦风低声问:“要不要立即发布公告?”

  “再等等。”颜旭摩挲着算盘上那颗裂珠,“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他走到酒柜前,取出那瓶本该在万亿市值时开启的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注入水晶杯时,他忽然想起多年前林浩天离开时说的那句话:“你要守护的理想,总有一天会变成困住你的牢笼。”

  但此刻,颜旭举起酒杯对着窗外朦胧的金融中心轻声道:“有些牢笼,值得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