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集:靠山屯春耕备产新篇章-《重生秦建国》

  正月里的寒风依旧刺骨,但屋檐下的冰棱却开始悄悄滴水,昭示着严冬正在缓慢地退却。推荐上大学的风波,如同这冬日里的最后一场雪,表面上看似平息,覆盖了屯子的每一个角落,但积雪之下,泥土里酝酿的种种情绪,却需要阳光和时间的共同作用才能彻底消融。

  李向阳家自然是沐浴在“阳光”下的。通知正式下达公社并得到批准后,李家那间低矮的土房里,连日来都洋溢着压抑不住的喜悦。李秀英走路都带着风,脸上堆满了笑容,连带着对家里那只总爱偷食的老母鸡都和颜悦色了几分。她翻箱倒柜,找出积攒多年的布票和一点钱,紧赶着去供销社扯了几尺藏蓝色的卡其布,要请屯子里手艺最好的裁缝给向阳做一身像样的、进城穿的新衣裳。

  李向阳自己,则陷入了某种亢奋与忐忑交织的情绪中。他一遍遍抚摸着公社发下来的、盖着红章的正式通知,上面“北方工业大学农机设计与制造专业”的字样,让他心跳加速。大学,一个多么遥远而神圣的地方。他即将离开这片生养他的黑土地,去往一个只在书本上和广播里听说过的世界。他把自己那几本翻得起了毛边的高小课本和沈念秋扫盲班发的技术资料整理好,小心翼翼地用牛皮纸包起来,准备带走。空闲时,他常常一个人走到屯子后面的山坡上,望着覆盖着残雪的、辽阔而熟悉的田野,心里既有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也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对这片土地和亲人的眷恋。

  相比之下,孙卫东家则像是处在“背阴处”。孙老倔蹲在自家门槛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他到底还是觉得憋屈,觉得自家儿子哪点儿比不上李老蔫家那个“文绉绉”的小子?不就是多认几个字吗?力气活才是根本!孙卫东本人则把所有的郁闷都发泄在了劳动上。合作社的柴火垛被他劈得又高又整齐,牲口圈的粪也起得格外勤快,仿佛只有耗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暂时忘记那份落选的失落。他见了李向阳,还是会点点头,但那份往日里的熟稔和随意,终究是少了些。

  王彩凤的情绪则更为复杂。妇女主任和沈念秋的谈话,让她明白组织上是肯定她的,但“性别”和“未来婚姻”这种她无法控制的因素成为落选理由,还是让这个要强的姑娘心里堵得慌。她变得更加沉默,干活也更拼命,铁姑娘队在她的带领下,愣是跟男劳力队较上了劲,在清理去年秋收后遗留的田间秸秆时,效率丝毫不落下风。她用这种方式证明着自己的价值,也宣泄着内心的不甘。

  秦建国和沈念秋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忧在心头。名额定下来了,但由此产生的小小裂痕,如果不能及时修补,迟早会影响合作社的根基。这天晚上,哄睡了孩子,夫妻俩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再次深谈。

  “向阳是定下来了,这是好事。”秦建国搓着有些粗糙的手,低声道,“可卫东那边,彩凤那边,还有屯子里一些私下议论的声音,咱们不能不管。合作社不是哪一家的,是咱靠山屯全体社员的。心气不顺,干活就没劲,往后的大事就难办。”

  沈念秋一边缝补着孩子的小衣服,一边点头:“是啊。光是嘴上说‘要团结’、‘有前途’不够,得让大家实实在在地看到,留在靠山屯,跟着合作社干,希望不比上大学小。我看,咱们得尽快把年计划落实下去,让大家有新的奔头,把心思重新聚拢到生产建设上来。”

  秦建国深以为然:“对!老支书也是这个意思。开春种什么,怎么种,副业怎么搞,拖拉机怎么用出最大效益,这些都得赶紧定下来,分下去。忙起来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自然就少了。”

  第二天,秦建国就召集了合作社管理小组和支部成员开会,沈念秋也被邀请列席。会议的地点就在合作社那间略显简陋,但挂着毛主席像和奖状、显得十分庄重的办公室。屋里生着炉子,但还是有些冷,众人围着长条桌坐下,哈出的气都带着白雾。

  秦建国开门见山:“推荐上大学的事,算是告一段落。咱们靠山屯不能躺在这一件事上,往前看,春耕不等人!今天把大家叫来,就是要把咱们合作社七七年的大盘子定下来。”

  他拿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他和老支书以及几个骨干年前年后琢磨的计划。

  “首先还是粮食。”秦建国目光扫过众人,“‘以粮为纲’是根本。去年咱们用了念秋带来的良种,玉米亩产提高了五十多斤,今年公社农技站又推荐了新的小麦品种,抗倒伏能力强,咱们划出东边那三百亩好地,全部换种!技术方面,念秋,你得牵头。”

  沈念秋立刻点头:“没问题。开春我就组织学习班,专门讲新麦种的习性和田间管理要点。”

  “光种粮食不够,”老支书韩长海抽着烟袋,慢条斯理地补充,“咱们合作社的公积金、公益金,社员年底的分红,大头还得看副业。去年养猪场见了效益,但规模还是小。我提议,今年扩大猪舍,再多抓五十头猪崽!鸡鸭鹅也要多养,鸡蛋鸭蛋不光社员能吃,富余的还能卖给供销社换钱。”

  民兵连长,也是生产骨干,接口道:“猪饲料是个问题,光靠社员各家那点泔水和挖野菜不行。”

  “这个问题我考虑过,”秦建国用铅笔敲了敲笔记本,“咱们合作社统一划出二十亩坡地,种高产的红薯和苜蓿,红薯人能吃,猪更爱吃,苜蓿是上好青饲料。这事交给……孙卫东负责怎么样?他有力气,干活实在,组织人手开荒种地是把好手。”

  众人闻言,都愣了一下,随即纷纷点头。谁都知道孙卫东正因为落选的事闹情绪,这个时候把扩大饲料基地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既是信任,也是给他一个证明价值、疏导情绪的机会。

  “我看行!”老支书一锤定音,“卫东那孩子,是头犟牛,但拉犁耙地是把好力气,就得给他压担子。”

  “再说说咱们的‘铁牛’。”秦建国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提到了那台让全屯子骄傲的拖拉机,“不能光是耕地、拉货显摆。我打听过了,公社农机站有一种新的播种机,能挂在拖拉机后面,播种又匀又快,还能节省种子。咱们合作社家底还薄,买新的不现实,但我跟公社争取了,开春请农机站的技术员带着机器来咱们屯子示范,要是好用,咱们看看能不能仿着自己捣鼓一个简单的!这事需要个有心、手巧的年轻人跟着学,我看王彩凤合适,她不是想学机械吗?这就是个机会!让她跟着技术员,全程跟着学、跟着干!”

  这个提议再次得到了大家的赞同。王彩凤的泼辣和钻劲大家都清楚,让她接触农机,正是人尽其才,也回应了她当初的陈述和诉求。

  会议开得热烈而务实,一项项生产计划被讨论、确定下来。除了粮食、畜牧和农机,还决定利用屯子后面的小河沟扩大鱼塘养殖,由李秀英负责(算是组织上对李向阳被推荐后的一种安抚和平衡);组织妇女利用农闲时间编织草帽、土篮等手工艺品,由妇女主任牵头,增加零散收入。

  当秦建国把会议决议在全体社员大会上公布时,靠山屯的气氛果然为之一变。人们不再热衷于议论那个已经飞走的大学名额,而是开始盘算着自己家在新的生产计划里能干什么,能挣多少工分,年底能多分多少红。新的希望和期待,像春风一样,开始吹拂靠山屯的每一个角落。

  孙卫东被秦建国单独叫去谈话。当他听说组织上要把开辟饲料基地的重任交给他时,这个耿直的汉子眼睛瞪得老大,先是难以置信,随即胸脯就挺了起来,憋了半天,才重重地吐出一个字:“干!”

  他心里的那点疙瘩,在沉甸甸的责任面前,顿时显得轻了很多。第二天天不亮,他就扛着铁锹和镐头,带着秦建国给他调配的十几个劳力,迎着寒风上了坡地。积雪未完全融化,冻土坚硬,但他带头一镐头下去,溅起冰冷的土块,也点燃了大家伙儿的热情。嘿呦嘿呦的号子声,再次回荡在靠山屯的山坡上。

  王彩凤接到任务时,正带着铁姑娘队在清理河沟,准备扩大鱼塘。妇女主任找到她,把支部的决定告诉她。王彩凤愣了片刻,眼睛瞬间就亮了,之前所有的委屈和不服,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动力。她把手里的铁锹往地上一插,声音清脆响亮:“请组织放心,我一定好好学,绝不给咱靠山屯丢脸!”她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不仅会开拖拉机,还会维修、甚至改造农机的那一天。

  李向阳离家的日子定在了正月二十六。临行前,他特意去了合作社的坡地饲料开荒现场,找到了满身是汗、冒着热气的孙卫东。

  “卫东哥,”李向阳递过去一条干净的毛巾,“我明天就走了。”

  孙卫东停下手中的活,用袖子抹了把脸,看着眼前这个即将远行的同伴,心情复杂,但最终还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去了就好好学!别……别忘了我跟你说的,学点真本事回来。”

  “嗯!”李向阳重重点头,“卫东哥,你这边也要保重。等饲料种出来,猪养肥了,也有我一份功劳在外头念想着呢。”

  两个年轻人相视一笑,过往的竞争和隔阂,在这一刻冰释了不少。李向阳又去找了王彩凤,鼓励她好好钻研农机。王彩凤也大方地祝他学业有成。

  出发那天清晨,靠山屯的男女老少几乎都聚到了村口。李向阳穿着崭新的藏蓝卡其布中山装,胸前戴着大红花,虽然有些羞涩,但精神抖擞。秦建国代表支部和合作社讲了话,勉励他牢记贫下中农的嘱托,刻苦学习,早日成才。老支书则叮嘱他常写信回来,说说外面的新鲜事。

  李秀英强忍着眼泪,一遍遍整理着儿子的衣领。李向阳看着母亲,看着熟悉的乡亲,看着这片黑土地,眼圈也红了。他深深地向大家鞠了一躬,然后转身,踏着尚未完全融化的积雪,走向通往公社、通往远方的土路。

  送走了李向阳,靠山屯的生活迅速回到了以春耕备产为中心的轨道上。日子在忙碌中过得飞快。积雪彻底消融,黑土地裸露出来,在阳光下散发着苏醒的气息。河水解冻,哗啦啦地流淌。杨柳树梢泛出了朦胧的绿意。

  孙卫东负责的饲料基地,二十亩坡地已经全部深翻平整完毕,只待天气再暖和一些就下种红薯和苜蓿。他干活的劲头比以往更足,仿佛要把所有的精力都倾注在这片土地上,证明自己的价值。王彩凤则像换了个人,公社农机站的技术员一来,她就寸步不离地跟着,问东问西,手里拿着个小本子不停地记。技术员检修拖拉机,她就在旁边递工具、打下手,脏活累活抢着干,那股钻研劲儿让技术员都连连称赞。

  沈念秋也更加忙碌。她不仅要操持家务,照顾孩子,还要组织新麦种的学习班,指导妇女们的副业生产。她的扫盲班也没有停,而且内容不再局限于识字,增加了更多的农业生产知识和卫生常识,越来越受到社员们的欢迎。她就像一股温和而坚韧的力量,潜移默化地影响着靠山屯的女人们,让她们意识到,除了锅台灶台,她们还能在更广阔的天地里发挥作用。

  秦建国则是那个掌舵的人,协调着各方面的关系,处理着大大小小的事务。他常常很晚才回家,身上带着泥土和烟草混合的气息。沈念秋总会给他留着一盏灯,一碗热粥。夫妻俩在灯下交流着屯子里一天发生的事情,商讨着下一步的计划。他们的家,不仅是生活的港湾,也成了靠山屯发展的另一个决策中心。

  时间一晃就到了农历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按照习俗,这天要剃头,吃猪头肉。合作社年前杀的猪,猪头特意留到了这一天。食堂里飘出了诱人的肉香,整个屯子都沉浸在一种节日的氛围里。

  下午,秦建国召集了一个小范围的总结会,地点就在合作社大院。孙卫东、王彩凤、妇女主任、民兵连长等骨干都在。秦建国肯定了近段时间大家的工作,特别是饲料基地的开垦和农机学习方面的进展。

  “现在,‘龙抬头’了,咱们靠山屯也该甩开膀子大干一场了!”秦建国声音洪亮,充满了干劲,“春耕马上开始,各项计划都要落到实处。今年,咱们的目标是粮食产量再增一成,副业收入翻一番!让大家年底分红的时候,笑得比去年更开心!”

  他的话音刚落,公社的邮递员骑着绿色的自行车进了大院。

  “秦支书!靠山屯的信!李向阳寄来的!”

  这一声呼喊,顿时让所有人都围了过去。李向阳的信,牵动着大家的心。他到了大学了吗?那里怎么样?习惯吗?

  秦建国接过信,拆开,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大声念了起来:

  “尊敬的秦支书、老支书、管理小组的各位同志,以及靠山屯的全体乡亲们:你们好!我已于正月二十八日安全抵达北方工业大学,一切顺利,请勿挂念……”

  信很长,李向阳用质朴而充满新鲜感的笔触,描述了他一路的见闻,城市的样子,大学的校园,热情的老师和同学。他说学校的课程很多,除了基础文化课,还有专门的农机原理、制图课,他感到很吃力,但一定会努力跟上。他说学校的食堂能吃上白面馒头和肉菜,但他还是想念咱屯子里的小米粥和贴饼子。信的末尾,他写道:

  “……我知道,我能坐在这里学习,是组织和全体乡亲们给我的机会。我绝不会忘记自己是靠山屯的儿子,不会忘记黑土地对我的养育。请你们放心,我会珍惜每一分每一秒,学好本领。卫东哥,希望你种的饲料大丰收,把猪养得肥肥胖胖!彩凤姐,希望你能早日成为咱们靠山屯,不,是咱们公社第一个女农机专家!也请转告我娘,我在外一切都好,让她保重身体……等放了假,我就回来,用我学到的知识,为建设咱们的新靠山屯出力!……”

  信读完了,院子里一片安静。阳光暖暖地照在每个人身上,孙卫东用力眨了眨有些发涩的眼睛,王彩凤则抿着嘴,眼神更加坚定。秦建国小心翼翼地把信折好,放进胸口的口袋里,仿佛揣着一份沉甸甸的期望和力量。

  他环视着眼前这些熟悉的面孔,这些和他一起在黑土地上奋斗的乡亲,声音沉稳而有力:

  “大家都听到了?向阳在大学里憋着劲学呢!咱们在家里,也不能松了这股劲!咱们靠山屯的日子,就像这开春的土地,只要肯下力气,精耕细作,就一定能长出好庄稼,迎来好收成!”

  合作社大院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那掌声,是对远方学子的回应,也是对靠山屯自身未来的信心。大学名额引起的波澜,此刻已彻底融入了春耕生产的洪流之中,化为了前进的动力。靠山屯的春天,真正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