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马队-《兰庭葳》

  柳贺南之所以被调离淮洛皇城,是因他私藏孤衍氏逆党证物——一枚玉佩。

  父亲被人诬陷谋逆一案时,除了一封写给孤衍氏逆党的信笺,还有一物证,那便是端帝的贴身玉佩,不过后来经查验,只是块极为相似的假物。

  长宁侯本想着凭借这两样物件能将师为敬的罪名坐死,但他却算漏了柳贺南此人。

  一个表面露出破绽而被长宁侯加以利用的人。

  李管事早年因失手杀了人而逃难到了他地,几经辗转最后落脚在了太傅府,后被柳贺南查了出来,告知了长宁侯,这才让李管事成了诬陷父亲的重要一环。

  此事若柳贺南没有动手脚,父亲必死无疑,但他不仅调换了玉佩,还将真的藏匿起来,这便很是耐人寻味。

  蓁胥夜探丞令台发生在父亲被冠以谋逆抓走之前,因蓁胥一直在查长宁侯,故而发现了柳贺南出入长宁侯府,继而才有了夜探丞令台之事,只他不认识端帝,认不出那块玉佩,并没有将之带出来,直至谋逆案因那块玉佩而出现了转折才与南凌延月说了此事。

  那时的师雪妍只觉此人太过古怪,说他是长宁侯的人,他却调换了玉佩间接救下父亲,但李管事的身份又是他告知长宁侯。

  直至今日师雪妍才想清一件事,柳贺南的身世凄惨,家境贫寒,还是个愤世嫉俗的愣头青,这种人能入丞令台,若说朝中少了助力是断断爬不上这样的位置。

  但这种人往往对雪中送炭的恩人十分忠诚。

  长宁侯显然不是那个人。

  那此人是谁呢?

  祁国的官员有半数皆是从流云斋出来的,而流云斋的主人是言青豫。

  言青豫的身份……

  若说柳贺南是言青豫的人,那一切便说得通了。

  从长宁侯的手中保下师为敬,看似局外人,实则每一环都少不了他的助力。

  言青豫可真是个好先生。

  教的好。

  师雪妍却突然想到关键点,要知黔州乃是祁国交通咽喉,通衢南北,通水运,连古道。南凌延月在与南禹一战时,祁国便是以此路运送粮草,一旦发生战事,此路一断,淮安王军必受困!

  若柳贺南不是真正的降职调离此处,而是他原本便想来做这宿阳郡守呢?

  师雪妍一把抓住了岳衡的手,道:“回淮洛!我要见殿下!”

  岳衡反抓住了她的手:“如今只能,去金漠。”

  “可是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殿下!”

  岳衡道:“先离开此处,再说!”

  行李包袱是来不及拿了,师雪妍给了一小孩银钱,让小孩告知车夫自己回不去了,让他藏在宿阳莫要露头,待安全后会给他来信。

  柳贺南此人受言青豫点拨入淮洛皇城,定不是痴傻之辈,他肯如此轻易放他们离开,不过是心里早已有了后备之选。

  如此想来,箭已在弦上,他们回淮洛也不是,不回淮洛也不是,但当务之急是要离开黔州。

  可如何离开呢?

  他们现在已出了城门,看似安全了,可说不定身后早已多了数条甩不掉的尾巴。

  师雪妍坐在车架上频频向后回头,岳衡让她将头转回来:“别看了,有人跟着。”

  “那你还这样慢?”

  岳衡道:“要让他们,看着我们,出城门,离了黔州,于其他人,才安全。”

  师雪妍恍然大悟,让这几条尾巴看着他们离开了黔州,如此也不至于牵连那车夫和婶子。况且此处还在官道上,车来人往想那几条尾巴也找不到机会动手,待他们出了黔州再做打算。

  师雪妍见他并没有往淮洛的方向,忍不住问道:“我们……不回淮洛了?”

  “此时回淮洛,等着我们的,是埋伏。”

  “这我知道。”师雪妍道:“如今柳贺南已经知道我们的行踪,无论是去金漠还是回淮洛,都有埋伏。”

  “金漠的路,我比他们,熟。”

  师雪妍松了口气,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她与岳衡一同坐在车架上,岳衡让她进去睡会,可她如何睡得着,还是与他坐在一处更有安全感。

  “岳将军,这些年你一直跟着殿下在金漠吗?”闲来无事,师雪妍找了话题来聊。

  岳衡愣了一头,回道:“我自小,跟着殿下。”

  “那你定对殿下的事很了解?”

  岳衡停顿少刻,道:“也不算……”

  “怎能不算呢?”师雪妍看着愈渐变宽的路,拿胳膊肘捅了捅他,低声道:“殿下让你出来找我……可有说别的?”

  岳衡被她莹亮的眼睛一望,下意识将手中的缰绳越捏越紧,片刻之后转过头去:“殿下说你,顽劣不堪,胆大妄为,让我带你回去,好好罚你。”

  师雪妍顿觉心虚,为自己捏了把冷寒,心里却没由来的有些失落。

  “还以为殿下要说些别的……”

  这句说得极轻,岳衡却清楚听见了,他忍不住问道:“姑娘以为,殿下要,说什么?”

  师雪妍“啊”了一声,指着前面的路道:“有马队!”

  两人出了黔州地界,如今这里已快跟禹洲接壤,故而多了许多马队,那些马的身上皆驮着货物,看方向应是前往禹洲。

  “马队将黔州,货物,运往金漠,我们要,混进去。”

  师雪妍蹙眉:“混进去?如何混?”

  岳衡猜测柳贺南身边并无高手,派的人也不会太多,跟近了怕他们有察觉,如此正好让他制造机会脱身。

  他驾着马车从车队面前缓缓驶过,师雪妍见他从怀中摸出一把极小的飞刃,只见他手一挥,那枚飞刃滑过中间一匹马的屁股,马儿吃痛向前狂奔,惊了前面的马,而走在后面的马以为危险来临也加快了速度。

  马队的头头是个络腮大汉,他见马队受了惊,先让人控制好其他马,自己则打马去追那匹受惊跑乱的马。

  岳衡趁此机会快速打马,在与之擦身而过时一把抱住师雪妍跳入了一旁的灌木丛中。

  师雪妍刚想开口,便被岳衡捂住了嘴,只见紧随他们马车而过的是另一辆马车,打马的人神色焦急,大喝马队为其让路,之后跟着他们的马车一路追了过去。

  岳衡见落在最后的马匹驮着一个大箱子,他让师雪妍躲进去,自己摘去面具,在箱中拿了一件与马队相同的披风,戴上兜帽和面巾,将自己捂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待领头的络腮大汉领了受惊的马回来,见手底下的人都控制住了受惊的马匹,才招呼众人继续前行,一直到入了夜,才选了一片空地安营扎寨。

  师雪妍在箱子里被憋得头晕眼花,忍不住打开了一条缝,却又被岳衡赶忙按下。

  但就是这一声,让其他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

  那络腮大汉看了他几眼,忽然拿起身侧的长刀缓缓朝他走近,身后的人似也反应过来,纷纷抄起家伙跟在络腮大汉身后。

  “你是谁?为何混进马队?”

  “无意惊扰。”岳衡将师雪妍从箱子里拖了出来,拉着她的手转身要走,却被络腮大汉叫住:“就这么让你们走了,如被差役查到我们马队头上,岂不是被你们连累?”

  马队的其他人纷纷应和,还有提议将他们绑了送回去的。

  师雪妍隐隐觉得要大事不好,本能抓住了岳衡的胳膊。

  这些马队的人好对付不假,但他们既不是杀手刺客,也不是草莽匪寇,若是来硬的,从里到外亏的都是他们。

  “别冲动。”师雪妍对他低声道:“都是些良民,且与他们起冲突于我们没任何好处。”

  师雪妍冲络腮大汉道:“差役追的是匪寇,追我们的是家仆。”

  柳贺南不会傻到用差役来追捕两人,那些人定是他府中仆人,亦或是孤衍氏逆党的人。

  络腮大汉身后的一个年轻姑娘跳了出来:“你们两情相悦,是因家人反对,才偷跑出来的吧?”

  没说私奔二字,师雪妍便对这姑娘“另眼相看”了。

  岳衡却急着反驳道:“我们是……”

  “姑娘说的不错。”师雪妍拉住岳衡的手臂,对他道:“既然与你出来了,便不要再提名节二字。”

  说罢又转头对那络腮胡大汉道:“我知这位郎君疑心我们,但若是差役追捕我们,为何没有贴海捕文书?”

  那络腮大汉放下手中的长刀,冷声询问道:“你们去何处?”

  师雪妍道:“金漠,我们想与你们一道前行。”

  “金漠鱼龙混杂,你们二人为何要去此处?”

  “就因金漠鱼龙混杂,不易被家仆找到,所以才去此处。”

  一旁年轻的姑娘扯了扯络腮大汉的袖子:“金纳阿兄,他们不像坏人,就让他们跟着吧。”

  金纳又看了一眼二人,犹豫了良久才道:“既想入马队,就要听我的,汉人满嘴谎言,我不信你们。”

  “金纳……”年轻的姑娘摇了摇他的手臂。

  金纳才收刀作罢:“阿妲,给他们讲讲马队规矩。”

  这马队里的人年纪都不小,阿妲看师雪妍与自己差不多年岁,这才生了怜悯之心:这么小的年纪就敢于郎君私奔,还道汉人女子含蓄,没想到挺大胆。

  她指了指正与金纳说话的男子道:“你与小郎君,叫什么?”

  阿妲汉话说的不算特别流利,师雪妍一面回答她,一面纠正她的发音:“叫、什、么,我……”她指指自己:“阿妍。”又指了指远处的岳衡:“阿岳。”

  他们现在是什么情况,师雪妍自是不敢将自己的真名说出来,好在阿妲也未计较,小姑娘不过是想有个称呼,真名什么的她也未曾多想。

  阿妲拉着她介绍了一圈马队的人:“那位年纪大的,是负责饭食的,阿依古。负责照顾马匹的,塔拉……”

  师雪妍听她说完了马队里所有人,唯独没提领头的络腮大汉,便小声问道:“金纳是你兄长吗?”

  阿妲点点头:“金纳二十五,是阿兄。”阿妲用手比划了络腮大汉的年纪,师雪妍愣怔半晌。

  他那面相……还以为至少四十上下了。

  阿妲带她来到一架马车前,拿了套衣服给她:“这是马队的衣服,你穿上,马队的人。”

  金纳所在的这个马队长期贩运货物,从服饰到分工,训练有素,且遇事毫不慌乱,想来跑马的时间不短。

  “阿妲,你几岁开始跟着金纳跑马?”

  阿妲想了想,又扳着手指头算了算:“五岁。”

  “那你如今……”师雪妍看着她,这小姑娘生得俏丽可爱,想来年岁只有十四五岁。

  阿妲比了个“耶”,给师雪妍吓了一跳。

  阿妲道:“二十。”

  师雪妍叹了一声:差点以为阿妲也与她一样,是穿过来的人。

  不过阿妲的年纪比她大,自己着实没想到。

  两人还在说着话,岳衡从旁边走了过来,他的脸上已戴上面具。

  师雪妍皱眉,这马队的衣服已将头和脸都遮了一半,他为何还要戴面具?但因岳衡之前向她解释过, 她也不好再问。

  阿妲却从一旁插了进来,指了指他的脸,满脸天真无邪:“你……为何把脸遮起来?不觉得憋闷么?”

  岳衡默了默,淡淡回道:“不憋闷。”然后转身走了,将小姑娘弄得一头雾水。

  阿妲歪着头看着他的背影对师雪妍道:“阿妍,你的郎君肯定很俊。”

  “为何?”

  “不俊,为何将脸遮起来?他是怕其他姑娘,看上他!”阿妲很笃定的说,旋即又拍拍师雪妍的肩膀道:“阿妍放心,你很漂亮,比我见过的姑娘都漂亮,不会有姑娘,去招惹他。”

  师雪妍心道:还俊呢……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

  不过他刚才取了面具,那双眼睛完全露了出来,她忽觉有些熟悉,但因当时事发突然,她没能仔细看,本想再多看几眼,没曾想他居然面具加面巾,将自己完全包裹起来。

  这反倒使她心生怀疑,她在淮安王府里有见过岳衡么,若是没见过,他裹得这般严实又是为什么?

  只是脸上有疤,男子当不会如此在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