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王六郎·夜半渔火-《执念当铺》

  我是在子时三刻听见那阵哭声的。

  当铺的烛火摇曳,账本上的墨迹未干,窗外却传来断断续续的呜咽,像是有人伏在河边,哭得肝肠寸断。

  胡离的耳朵竖起,尾巴炸开:“阿七,这哭声……不是活人。”

  我合上账本,推开当铺的后窗。

  月光下,河面泛着粼粼银光,岸边蹲着一个瘦削的身影,青白的面容映着水光,正捧着一壶酒,边饮边哭。

  “是个水鬼。”沈晦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铜钱在指尖翻转,“而且是个醉鬼。”

  我眯起眼细看,那鬼影衣衫褴褛,却透着一股书生气,哭得凄惨,却又时不时仰头灌酒,像是在借酒消愁。

  “有趣。”我勾起嘴角,“走,会会他。”

  ……………

  我们走近时,那水鬼竟没逃,反而醉醺醺地抬头,打了个酒嗝:“几位……也是来喝酒的?”

  我蹲下身,看着他问道:“大半夜的,你在哭什么?”

  他抹了把脸,苦笑道:“哭我自己。”

  “哦?”我挑眉,“说来听听。”

  他长叹一声,又灌了口酒:“我姓王,生前是个穷书生,因醉酒跌入河中溺死,成了这河里的水鬼。”

  “那有什么好哭的?”胡离插嘴,“做鬼不也挺自在?”

  王六郎摇头:“我做鬼百年,本该早入轮回,可我……舍不得一个人。”

  “谁?”

  “一个渔夫。”他眼神恍惚,“他夜夜在此打渔,总给我留一壶酒,陪我说话……我欠他一条命。”

  我心头一动:“你想报恩?”

  他点头,又摇头:“我想救他,可他……快死了。”

  ……………

  翌日黄昏,我们找到了那个渔夫。

  他叫许三,是个四十出头的汉子,面黄肌瘦,正坐在破旧的渔船边咳嗽,咳得撕心裂肺,嘴角渗出血丝。

  “肺痨。”沈晦低声道,“活不过三个月。”

  王六郎站在远处,不敢靠近,只是死死攥着拳头,眼中满是痛苦。

  我走上前,对许三笑道:“老哥,讨碗水喝?”

  许三抬头,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警惕,但还是递来一碗清水:“喝吧。”

  我接过碗,指尖轻轻一触,镜渊之力流转——刹那间,无数画面涌入脑海。

  *许三夜夜在河边打渔,总在船头放一壶酒,对着空荡荡的河面说话。

  *某夜风雨大作,他救起一个落水书生,书生醒来后与他饮酒畅谈,成了知己。

  后来书生醉酒溺亡,许三悲痛欲绝,从此夜夜备酒,祭奠亡友。

  我收回手,明白了这件事情的真相。

  许三的执念,是王六郎。

  而王六郎的执念,是报恩。

  ……………

  当夜,许三咳血昏倒在船头。

  王六郎终于忍不住现身,将他抱到岸边,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

  “他快死了……”他抬头看我,眼中满是绝望,“阿七,你能救他,对不对?”

  我沉默片刻,道:“能,但有代价。”

  “什么代价?”

  “他若想活,需典当一样东西。”

  “什么?”

  “阳寿。”

  王六郎问到:“什么意思?”

  我缓缓道:“他若想活,需用别人的命来换——比如,你的。”

  王六郎怔住了。

  水鬼若想投胎,需找替死鬼,这是阴司的规矩。

  可他百年未害一人,只因不忍。

  如今,他却要自己当那个“替死鬼”?

  “你……确定?”我盯着他。

  他沉默良久,忽然笑了:“我确定。”

  “不后悔?”

  “不后悔。”

  我点头,取出和光剪,剪断了他与许三之间那条无形的“缘线”。

  刹那间,王六郎的身影开始消散,化作点点荧光,融入许三体内。

  许三的咳嗽停了,呼吸渐渐平稳。

  而河面上,只剩下一壶未喝完的酒,和一个消失的鬼影。

  …………

  三日后,许三醒来,茫然四顾:“我……还活着?”

  我站在岸边,淡淡道:“有人用命换了你的命。”

  他怔住,忽然想起什么,踉跄着扑到河边,嘶声喊道:“六郎!六郎!”

  无人应答。

  只有河水静静流淌,映着天边的残阳,如血般红。

  许三跪在河边,泪流满面。

  我转身离去,却在转身的刹那,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阿七,谢了。”

  我猛地回头,却什么都没看见。

  只有一缕清风拂过,带着淡淡的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