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血旗·残局惊变-《龙椅之上,成就千古一帝》

  最后一抹残阳的余烬,彻底沉入西边铅灰色的地平线。王庭城下,巨大的战场陷入一片死寂的暗红,唯有尚未凝固的鲜血在渐起的寒风中,散发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腥甜。

  颉利佝偻着身体,矗立在血色祭坛的中央。每一次沉重的喘息都牵扯着胸膛那道被金狼宝剑贯穿的可怕伤口,撕裂般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几乎要将他残存的意志吞噬。鲜血浸透了他破碎的皮袍和内甲,顺着衣角不断滴落,在脚下黏稠的血泥中砸开一朵朵微小的、转瞬即逝的暗红涟漪。他手中的乌沉铁枪,枪尖深深没入冻土,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躯,也如同墓碑般,钉死了那个跪伏在地、咽喉被彻底洞穿的仇敌——咄吉。

  时间仿佛凝固了。风停了,连垂死者的呻吟也彻底消失。数万双眼睛,无论是残存的噬月狼骑,还是那些刚刚放下武器、脸上还残留着惊惶与茫然的咄吉部败兵,都死死地、无声地聚焦在那道浴血矗立的身影之上。

  然后,那道身影猛地挺直了脊梁!

  如同濒死的雄狮发出最后的咆哮,颉利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将手中那柄染血的乌沉铁枪高高举起!枪尖上,咄吉尚未冷却的鲜血,在暮色中闪烁着妖异的暗光!

  “咄吉——已死——!!”嘶哑、破裂,却如同惊雷炸响的声音,裹挟着无上的威严和冰冷的杀伐,瞬间撕裂了死寂的战场,狠狠撞入每一个北狄士兵的耳膜!

  “放下武器!跪地投降——!!”

  “本单于!保尔等不死——!!!”

  轰——!

  如同巨石投入死水!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巨大的骚动和难以置信的哗然!

  “大汗……死了?!”

  “真的……是大汗?!”

  “投降……能活命?”

  恐惧、茫然、如释重负、劫后余生的庆幸……种种情绪在残存的北狄败兵脸上交织变幻。看着那具被长枪钉死、跪伏在地的熟悉身影,看着城墙上再次飘扬起来的、象征着颉利正统的金狼大纛,看着周围那些沉默如山、散发着冰冷杀意的噬月狼骑……

  叮当!哐啷!

  第一柄弯刀被扔在血泥里,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紧接着,是第二柄,第三柄……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兵器坠地的声响由零星迅速汇成一片杂乱的潮汐!无数的弯刀、长矛、弓箭被丢弃,在冰冷的冻土和粘稠的血泥中溅起污秽的泥点。士兵们如同被抽掉了最后一丝力气,纷纷跪倒在地,头颅深深埋下,不敢再看那道如同魔神般矗立的身影。投降的浪潮,瞬间席卷了整个战场外围。

  然而,在这片跪倒的浪潮中,却有一小片区域,如同激流中的礁石,依旧散发着不甘的凶戾气息!

  莫度!

  这位咄吉麾下仅存的悍将,如同受伤的孤狼,双眼赤红,死死盯着远处咄吉那具跪伏的尸体,身体因极致的愤怒和巨大的悲痛而剧烈颤抖!他身边的几百名心腹部族战士,也紧握着武器,脸上充满了兔死狐悲的绝望和疯狂的杀意!他们是咄吉最忠诚的爪牙,手上沾满了颉利旧部的血!投降?颉利会放过他们?绝无可能!

  “莫度将军!不能降啊!降了就是死路一条!”一名亲卫嘶声低吼,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跟他们拼了!为大汗报仇——!!”另一名百夫长双目尽赤,猛地拔刀!

  “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绝望的凶性被点燃,几百名战士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刀枪再次举起,指向缓缓逼近的噬月狼骑!一股惨烈的、同归于尽的气息弥漫开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莫度眼中的疯狂即将彻底爆发,准备发出最后冲锋命令的刹那——

  一只枯瘦、冰冷、却异常有力的手,猛地按在了他紧握刀柄、青筋暴突的手腕上!

  莫度浑身一震,如同被冰水浇头,愕然转头!

  是阿古拉!

  这位大病初愈、脸色依旧苍白的军师,不知何时已穿过混乱的人群,来到了他的身边。阿古拉的眼神深邃得如同古井,里面翻涌着莫度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有震惊,有凝重,有焦虑,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急切?

  “军师?”莫度嘶哑开口,声音里充满了不解和压抑的暴怒,“你拦我作甚?!难道要我们引颈就戮,任那颉利屠戮吗?!”

  阿古拉的手如同铁钳,死死按住莫度的手腕,阻止他拔刀的动作。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莫度和他身边几名心腹的耳中:

  “莫度将军!冷静!听我一言!”阿古拉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充满死志、却又难掩恐惧的战士,语速极快,却字字诛心,“拼?拿什么拼?噬月狼骑就在眼前!颉利重掌王庭已成定局!你带着这几百弟兄冲上去,除了给这片血地再添几百具尸体,还能改变什么?白白葬送性命,值得吗?!”

  莫度眼中血丝更盛,想要反驳,却被阿古拉更凌厉的目光逼了回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阿古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煽动性,“将军!你身上背负的,不只是你自己的性命!还有你身后这数百忠心耿耿的部族勇士!还有你部落里那些翘首以盼、等待你们归去的妻儿老小!你若冲动,你的整个部族,都将因你今日之举而万劫不复!被颉利视为叛逆,彻底抹除!”

  “妻儿……部族……”莫度如遭重击,身体猛地一颤,赤红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的痛苦。阿古拉的话,像冰冷的针,刺破了他被仇恨和绝望蒙蔽的理智。

  阿古拉抓住这刹那的松动,声音更加低沉,充满了悲怆和一种沉重的使命感:“想想大汗!想想咄吉大汗!他若在天有灵,看到你带着他最后的部族精锐,去做这无谓的牺牲,白白葬送掉北狄仅存的力量,他会如何痛心?!他毕生所愿,是北狄的强盛!是踏破中原!他需要的,不是无谓的殉葬!而是能继承他遗志,保存火种,以待来日,继续为了北狄的荣耀而战的——真正的勇士!”

  “为了……北狄的荣耀?”莫度喃喃重复,眼中的疯狂和死志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迷茫和一种被强行唤醒的、沉重的责任感。

  “不错!”阿古拉斩钉截铁,目光灼灼地盯着莫度,“放下武器!活下去!向颉利低头,换取喘息之机!保全你部族的元气!蛰伏!积蓄!等待时机!为了大汗未竟的遗志!为了北狄未来的荣光!这才是真正的忠勇!这才是大汗在天之灵最希望看到的!将军,莫要让一时的血气之勇,毁了整个部族的希望啊!”

  莫度死死地盯着阿古拉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胸膛剧烈起伏。部族的存续,大汗的“遗志”,北狄的“荣光”……这些沉甸甸的字眼,如同枷锁,又如同灯塔,将他从同归于尽的悬崖边硬生生拉了回来。他紧握刀柄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过度而发白,最终……却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

  “当啷!”

  那柄象征着不屈和死战的弯刀,沉重地坠落在血泥之中。

  “放下武器……”莫度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嘶哑的声音带着巨大的屈辱和不甘,在死寂的空气中响起,“所有人……听军师令……放下武器……等候……处置!”

  他身后的数百名战士,看着自家将军那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的背影,看着他最终选择放下武器,眼中的疯狂也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命的麻木和深深的悲哀。叮当之声再次响起,仅存的武器纷纷坠地。这几百人,如同最后一片被狂风压折的野草,也深深地跪伏下去。

  大局,彻底落定。

  很快,在噬月狼骑冰冷目光的监视下,莫度和阿古拉作为咄吉大军仅存的最高层,被几名浑身浴血的狼骑士兵押解着,穿过跪满降兵的战场,踏过粘稠的血泥和破碎的尸骸,一步步走向战场中央——走向那个如同从地狱血池中走出的身影,颉利单于。

  颉利依旧拄着那柄钉死了咄吉的乌沉铁枪,勉强维持着站立的姿态。胸膛的伤口显然在剧烈疼痛,让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嘴唇紧抿,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腰背挺得笔直,如同永不弯曲的标枪。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正冷冷地扫视着这片被他重新夺回的土地,扫视着脚下跪伏的万千降卒,扫视着被押解而来的两人。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莫度身上。

  这位咄吉麾下最后的猛将,此刻低垂着头,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紧握的双拳显示出他内心的屈辱和不甘。颉利的眼神冰冷而锐利,如同审视着一件失去了爪牙的兵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和杀意。莫度感受到那目光的审视,身体更加僵硬,头颅垂得更低。

  颉利的目光并未在莫度身上停留太久。

  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他那冰冷而沉静的视线,缓缓地、却无比精准地,越过了莫度,最终……如同两道凝聚了冰原寒意的实质光束,死死地、牢牢地钉在了莫度身旁那个身影之上——阿古拉!

  这位大病初愈、面色苍白、看起来虚弱不堪的老军师。

  颉利的眼神,在这一刻,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不再是单纯的冰冷和杀意,而是多了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一种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深处的审视!那目光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一丝冰冷的玩味,甚至……一丝极其隐晦的、如同发现猎物的……了然!

  阿古拉低垂着眼睑,仿佛承受不住那目光的沉重压力。他那枯瘦的、沾着血污的手指,在宽大的袍袖下,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剧烈地跳动起来。

  战场死寂无声。寒风卷起细碎的血色冰晶,打着旋儿掠过。

  颉利单于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枷锁,冰冷而沉重,死死地锁在阿古拉的身上。那目光里蕴含的东西,比周围的尸山血海,更让这位深藏不露的军师……感到刺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