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斩谁?-《归剑斩我》

  次日午时,囚车终于在颠簸中停下。

  这里是黑石坡,入眼皆是狰狞的黑石,嶙峋如骨,寸草不生。

  狂风从荒原深处灌来,掠过石峰,发出尖锐的呼啸,刮在人脸上,如钢刀割肉。

  囚车厚重的木门被猛地拉开,刺眼的日光和冰冷的风一并涌入。

  陆无咎站在囚车外,一身玄色执法堂劲装,面容冷峻如霜。

  他手按在腰间“断罪”剑的剑柄上,目光扫过车内狼狈不堪的萧云归,没有一丝温度,仿佛在看一件死物。

  “萧云归,”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罪证确凿,押送途中仍不知悔改,妄图勾结妖邪,祸乱宗门。现依青云宗律令,就地废去识海,斩断轮回,以儆效尤!”

  话音落,两名身材魁梧的执法武夫踏步上前。

  他们神情漠然,眼中只有冰冷的任务。

  其中一人手里,赫然握着一根尺长的玄铁锥,锥尖在日光下闪烁着幽暗的寒芒。

  废识海,断轮回!

  这比直接杀死一个人要残忍百倍。

  识海是修士的根本,一旦被毁,便神魂俱灭,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将彻底断绝,是真正意义上的形神俱灭。

  萧云归被粗暴地拖出囚车,双膝重重砸在尖锐的碎石上,刺骨的疼痛让他闷哼一声。

  一名武夫蒲扇般的大手死死按住他的后颈,将他的头颅强行压下,额头狠狠地抵在了一块棱角分明的黑石上。

  “砰”的一声闷响,温热的鲜血立时顺着他的额角蜿蜒流下,模糊了视线。

  世界一片血红。

  他心中有滔天怒火在翻腾,有无尽的冤屈在咆哮,可丹田气海空空如也,四肢百骸的经脉早已被陆无咎亲手震断,他甚至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陆无咎……你不得好死!”萧云归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嘶哑,充满了血腥味。

  陆无咎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冷笑,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诅咒:“阶下之囚的呓语,真是无趣。动手!”

  “是!”

  执铁锥的武夫应声上前,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刑具,对准了萧云归的头顶天灵盖。

  那冰冷的杀意,仿佛已经穿透了皮肉,刺入了他的神魂深处。

  绝望,如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不甘心!

  他不甘心就这样被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如蝼蚁般死去!

  就在那玄铁锥裹挟着破风声,即将刺入头颅的刹那,萧云归紧闭的双眼中,那片早已被封锁的识海,竟轰然一声,炸开了!

  混沌之中,那道神秘的、顶天立地的身影再度浮现。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旁观。

  那道身影竟与他现实中的姿态完全同步,被按跪在地,头颅低垂。

  然而,就在铁锥落下的瞬间,那道身影却缓缓抬起了手,并指如剑,引动了一股萧云归从未感受过的、苍茫而古老的气息!

  一道浩瀚无边的声音,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他神魂最深处响彻!

  “执于清白,便是执念;执于复仇,亦是枷锁。此局,无解。唯有……斩我!”

  斩我?

  斩谁?

  是斩去那个执着于向宗门证明清白的“我”?

  还是斩去那个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我”?

  不!都不是!

  刹那之间,萧云归顿悟了!

  所谓的斩我,不是斩去执念,不是斩去过往,而是斩去那个被束缚、被定义、被认为是“废人”的自我!

  从今往后,我不再是青云宗的罪徒萧云归,我,就是我!

  他不再去思考“我是谁”这个虚无缥缈的问题,而是将所有的意志凝聚成了一个最直接、最纯粹的念头——“我该斩谁”!

  答案,就在眼前!

  电光火石之间,萧云归原本被死死按住的右手,竟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猛然抬起,五指并拢,化作一道凌厉的剑指,朝着近在咫尺的那名执铁锥的武夫,悍然划出!

  他残破的经脉中,最后一丝近乎枯竭的真气,被这股决绝的意志强行榨干、抽出,如百川归海,瞬间涌向指尖。

  与此同时,识海中那道身影引动的无上剑意,跨越了肉身的桎梏,与这丝真气悍然合一!

  没有光芒,没有声息,只有一道无形的剑芒,一闪而逝!

  “嗤……”

  一声轻微得几乎无法听闻的声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高举铁锥的执法武夫动作戛然而止,他脸上的狞笑还未散去,眼中却充满了极致的困惑与恐惧。

  他低下头,艰难地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却只看到自己的咽喉处,一道细如发丝的血线,正迅速扩大。

  “嗬……嗬……”

  他喉咙里发出漏风般的声音,手中的玄铁锥“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随即,他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直挺挺地向前扑倒,溅起一片尘土。

  死不瞑目!

  全场死寂。

  风声仿佛也停歇了。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咒,呆呆地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一个丹田被废、经脉寸断的废人,跪在地上,仅仅用手指划了一下,就杀死了一名身经百战的执法堂武夫?

  陆无咎瞳孔骤然收缩,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浮现出震惊骇然之色,他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厉声喝道:“不可能!你的气海早已被我亲手封禁,经脉尽断,怎么可能动用真气!这……这是剑意!你怎么可能催动剑意!”

  其余的执法武夫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后退,与萧云归拉开距离,手中的兵器都在微微颤抖。

  “妖法!他……他有妖法附体!”不知是谁惊恐地喊了一句。

  在这片死寂与恐慌之中,萧云归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的额头鲜血淋漓,嘴角也因强行催动力量而溢出鲜血,脸色苍白如纸,可他的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那不再是绝望和不甘,而是如两柄出鞘的绝世神剑,锋芒毕露,寒气逼人,直刺陆无咎的内心!

  “你说我勾结妖族……”他咧开嘴,露出一口被鲜血染红的牙齿,笑意森然,“可你,才是那个滥杀无辜、草菅人命的……真正的刽子手!”

  这声音不大,却如惊雷般在每个人耳边炸响!

  陆无咎的心神被那道目光刺得一痛,竟产生了一丝动摇。

  但他瞬间便稳住心神,将这丝动摇归咎于对方的妖法邪术。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另一架囚笼里,一直蜷缩在角落的小哑巴,不知何时已经坐直了身体。

  他紧闭双眼,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在诵读着某种古老的经文。

  他那双被铁链束缚的手,正紧紧合十于胸前,而在他的掌心之中,那几枚残破的玉片竟自行浮现,微微震颤,散发出肉眼难见的毫光,悄然拼接成了半个玄奥无比的符文!

  这符文若隐若现,竟与萧云归此刻周身激荡的那股无形剑意,产生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共鸣。

  而更远处的荒原之上,一块巨大的黑色岩石表面,一道长达数尺、深约半寸的剑痕凭空出现,切口平滑如镜,久久不散!

  那是纯粹由剑意留下的痕迹!

  唯有凝聚剑心,踏入“剑心境”的绝顶剑客,才有可能做到以意凝剑,虚空留痕!

  “好!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妖孽!”陆无咎怒极反笑,强行压下心头的震惊,杀意如火山般喷发,“今日,我便让你看看,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妖法邪术都是土鸡瓦狗!哪怕你真成了剑魔,也得死!”

  “铮——”

  一声清越的剑鸣,陆无咎腰间的“断罪”剑悍然出鞘!

  剑身古朴,却流转着令人心悸的法度光辉,仿佛代表着宗门的铁律,要审判世间一切罪恶。

  他竟是要亲自动手!

  恐怖的威压如山岳般朝着萧云归碾压而去,黑石坡上的风似乎都被这股剑势彻底凝固。

  然而,就在陆无咎剑势攀升至顶峰,即将斩出的那一刻——

  “嗷——呜——!”

  一声仿佛能撕裂天穹、震碎神魂的恐怖妖啸,毫无征兆地从极北的荒原深处传来!

  这啸声充满了无尽的暴虐与疯狂,仅仅是声音,就让在场的所有武夫气血翻腾,头晕目眩,修为稍弱者甚至当场口鼻渗血。

  所有人骇然抬头望向北方天际。

  只见那原本晴朗的天空,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大片大片的血色云雾所吞噬。

  血云翻涌,遮天蔽日,仿佛整个天空都在流血,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与不祥之气,笼罩了整片大地。

  萧云归也仰头望向那片苍穹,血云在他的瞳孔中倒映,宛如燃烧的火焰。

  与此同时,他识海中那道伟岸的身影,在完成了“斩我”的引导后,变得愈发虚幻,即将消散。

  在彻底淡去之前,那道苍茫的声音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记住,我不是来救你……我是来告诉你,这条路,我走过。”

  话音消散,身影不见。

  萧云归的心神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走过?他是谁?他走过的是怎样一条路?

  不等他细想,天地间的异变已然加剧。

  那从北方传来的妖啸声越来越近,而席卷荒原的狂风,也不再是刀割般的锐利,而是化作了沉闷的怒吼,卷起漫天沙石,让整个世界都变得昏黄一片。

  风沙之中,囚车残破的木架在嘎吱作响,仿佛随时都会被撕碎。

  萧云归站在风暴的中心,衣衫猎猎作响,他已非囚徒——剑心重燃,第一斩,已出!

  陆无咎手持断罪剑,脸色阴沉地望着北方天空,又死死盯着风沙中那个倔强的身影,一时间竟陷入了两难。

  而此刻,那呼啸的狂风越来越猛烈,裹挟的已不仅仅是沙石,还有碎裂的草木和低沉的咆哮,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洪荒巨兽,正张开它的血盆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