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钟鸣-《归剑斩我》

  第七声钟鸣,并非响彻于耳,而是直接烙印在神魂深处。

  那是一种绝对的静。

  地宫之内,原本因地脉动荡而簌簌落下的尘埃,竟诡异地悬停在半空。

  九星连珠投下的光柱,那奔流不息的璀璨星辉,也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扼住,凝固成一根通天彻地的琉璃玉柱。

  时间,空间,在这一刹那,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灰奴儿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五感被彻底剥夺,只剩下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极致的恐惧。

  她能“看”到,身旁那位一直闭目聆听的雷音童,七窍之中,竟缓缓渗出金色的血液。

  那并非伤,而是一种承载了过量“道”的满溢。

  雷音童的脸上,没有痛苦,反而是一种近乎癫狂的痴迷与微笑。

  他“听”到了,听到了凡人终其一生也无法触及的真实——整个世界的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而拨弦者,正是眼前这个男人,萧云归。

  风铃使最后那句“第八百九十七次……我替您数到了”,如同一颗投入古井的石子,在萧云归那片“无我”的澄澈剑心之中,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八百九十七次……什么?

  是轮回,是尝试,还是……失败?

  记忆的深海依旧被迷雾笼罩,他想不起来。

  但这并不重要。

  在斩断“超然物外”的执念,选择重新握剑的那一刻,过去的一切,便都只是剑锋上的磨砺石,而非拖累前行的锁链。

  他抬起眼,看向井口上方那渐渐清晰的天门轮廓。

  那不再是虚幻的光影,而是由难以言喻的规则与气运凝聚而成的实体。

  它像一个巨大而贪婪的漩涡,疯狂地撕扯着、吞噬着这片大地之上的生机与国运。

  灰奴儿感知中的“大周要亡了”,并非危言耸听,而是正在发生的,不可逆转的事实。

  透过天门,萧云归的“剑心”洞悉了更深层的景象。

  他“看”到了一条奔腾不息的金色长河,那是大周王朝数百年积累的国运龙脉。

  此刻,这条长河的源头,正被天门死死咬住,金色的河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黯淡。

  长河下游,皇城倾颓,万民哀嚎,那不再是幻象,而是即将到来的未来。

  “您……斩了‘天命’一寸,为这片天地,争取到了一线喘息之机。”雷音童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擦去嘴角的金血,眼神狂热地注视着萧云归,“但是……天门正在自我修复,它被激怒了!它在加速!”

  正如他所言,那被萧云归凭空斩退三丈的光柱,此刻猛地一震,非但恢复了原状,反而以更加凶猛的姿态向下压来!

  地宫的穹顶开始出现蛛网般的裂纹,碎石如雨,却在靠近三人一丈范围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碾为齑粉。

  那是萧云归无意识间散逸的剑意。

  他,即是剑。剑的领域,不容侵犯。

  “我不是救世主……”萧云归轻声开口,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他的目光穿透了正在坍塌的穹顶,锁定了那扇越来越近的灾厄之门。

  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那平淡的话语中,骤然迸发出一股足以斩断星辰的锋锐。

  “可这世间,若我不斩,又有谁能来斩?”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抬起了右手,五指虚握。

  这个动作,仿佛是一个号令,一个撬动了整个世界根基的支点。

  嗡——

  一声轻鸣,非金非石,如大道初开,如混沌初分。

  那柄消失的归一剑,并未从地脉中冲出,也并非从他体内显现。

  它,是直接从“无”中诞生。

  在灰奴儿和雷音童骇然的注视下,萧云归的掌心前方,一寸寸的空间开始湮灭,不是撕裂,而是彻底的、概念上的消失。

  在那片绝对的虚无之中,一抹难以形容的“线”缓缓浮现。

  它没有颜色,因为所有的色彩在它面前都失去了意义。

  它没有实体,因为它本身就是“锋利”这个概念的极致体现。

  它没有光芒,因为它比光更快,比暗更沉。

  它就是归一剑。

  是斩断了“超然物外”之念的剑,是承载了“灭真我·归无”残意的剑,是融入了萧云归“剑心”的剑。

  当这柄剑完全显现的刹那,整个地宫的压力陡然一轻。

  并非天门的吸力减弱了,而是所有的压力,所有的规则,所有的目光,都被这柄剑吸引了过去。

  它仿佛成了整个世界的中心,一个绝对的“终点”。

  剑在手,萧云归整个人的气质再次蜕变。

  如果说之前的他是深不见底的渊,那么此刻的他,就是渊中亮起的一线寒光。

  虽只有一线,却足以让整座深渊,都为之颤栗。

  “零不是终点……是剑尖。”

  他低声呢喃着,像是在回答风铃使最后的低语,又像是在对自己做出最后的确认。

  他的识海之中,所有的杂念,所有的情感波动,甚至连“无我”这个概念本身,都已沉寂。

  只剩下一点。

  一点纯粹到极致的,即将向前刺出的意志。

  如初生之芽,看似脆弱,却蕴含着顶开磐石,破土而出的无上伟力。

  地宫之外,风雪不知何时已经停歇。

  整个大周的疆域,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无数正在奔逃的百姓,正在厮杀的士兵,正在祈祷的信徒,都在这一刻,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茫然地望向天空。

  他们什么也看不见,却能感觉到,一种源自血脉与灵魂深处的悸动。

  仿佛有一柄无形的巨剑,高悬于每一个人的头顶,即将落下。

  而那扇位于地宫井口上方的天门,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来自凡间的、渺小却又决绝的挑战。

  它,被彻底激怒了。

  九星连珠的光芒不再是倾泻,而是化作了咆哮的怒涛,疯狂地灌入天门轮廓之中。

  天门的边缘,那些由规则符文构成的线条,开始剧烈地燃烧起来,发出刺耳的、撕裂空间的悲鸣。

  天,要怒了。

  地宫之内,萧云归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归一剑。

  剑尖,遥遥指向天穹。

  他整个人与剑,与这片天地,达成了一种玄之又玄的平衡。

  他的心跳,仿佛与地脉的最后律动合而为一。

  他的呼吸,仿佛与天门的每一次吞噬形成了对抗的节奏。

  万物,在等待。

  等待那第七声钟鸣的余韵彻底消散。

  等待那决定万灵生死的,第八声钟响的到来。

  萧云归的眼眸,深邃如夜,倒映着那愈发狰狞的天门,也倒映着那柄悬于掌心的、代表着“终结”的剑。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伸到了极限。

  一点寒芒,在剑尖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