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声东击西-《铁槊镇唐末》

  陈望昼夜兼程,带着李罕之的口信返回潞州时,已是暮春时节。砺锋堂内,李铁崖、冯渊、韩德让早已等候多时。听完陈望详尽的汇报,堂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唯有烛火摇曳,映照着三人凝重而闪烁的目光。

  “李罕之……终究是答应了。”冯渊捻须沉吟,眼中并无太多喜色,反而带着深深的忧虑,“然,此獠贪婪暴戾,其承诺,如同沙上筑塔,随时可能崩塌。他索要粮秣军资,是试探,亦是勒索。五日内送至孟津渡北岸……时间紧迫,且风险极大。”

  李铁崖负手立于舆图前,独臂摩挲着怀州的位置,目光锐利如鹰。“风险固然有,但机遇更大。李罕之肯谈,便说明他心动了,也说明他与刘经的矛盾已不可调和。他要粮,便给他!但要给得巧妙,给得让他放心,更要给得让我们掌握主动。”

  他猛地转身,决断道:“韩老,立即筹措粮五千石,箭十万支,金五百两,拣选老旧器械充数亦可,但表面需看得过去。命赵横精选五百敢死之士,押运此批物资,三日后出发,大张旗鼓,走官道,直趋孟津渡对岸的平皋城!要让对岸的河阳哨探,看得清清楚楚!”

  韩德让领命,却又疑惑:“将军,如此大张旗鼓,岂不暴露我军意图?”

  “正是要让他人看见!”李铁崖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笑意,“不仅要让李罕之的探子看见,也要让河阳城刘经的探子看见!我军运送重礼至李罕之指定的渡口,刘经得知,会作何想?”

  冯渊眼中精光一闪,抚掌道:“将军妙计!此乃一石二鸟!明面上,是向李罕之示好,兑现承诺,安其心,促其速反。暗地里,却是行离间之计!刘经见我军资运往李罕之方向,必认定李罕之已与我勾结,其猜忌之心更甚,或许不等李罕之动手,便会先发制人!届时,河阳内乱必起!”

  “然,我军真正目标,非在河阳三城,而在怀州!”李铁崖的手指重重落在怀州位置上,“河阳内乱一起,刘经、李罕之互相攻伐,必然无暇北顾。怀州守军兵力本就不足,又需分心戒备南面主战场,此时,正是我军雷霆一击,夺取怀州的最佳时机!”

  他看向冯渊:“先生,速拟密令,以最快速度送达王琨手中!命其:一,接到粮队已出发的消息后,立即派出小股精锐,多张旗帜,伴装大军集结,做出欲自孟津渡方向渡河南下,接应李罕之的态势,进一步迷惑刘经,将河阳守军的注意力吸引至东线。二,主力则偃旗息鼓,秘密西移,集结于怀州正北的沁水北岸!待河阳城内战端开启,怀州守军心神动摇之际,立即挥师南下,强渡沁水,急袭怀州城!要快,要狠,务必在河阳、汴州各方反应过来之前,拿下怀州!”

  “此计大妙!”冯渊由衷赞道,“声东击西,暗度陈仓!将河阳之水搅浑,趁乱取怀州!王将军用兵持重,赵横勇猛,正当此任!然,怀州城虽非坚城,但亦有守军,强攻恐有伤亡,需有内应或细作配合,探查城防虚实。”

  “此事,交由察事房去办。”李铁崖对肃立一旁的李横下令,“令怀州城内所有暗桩,全力活动,摸清怀州守将性情、兵力部署、城防薄弱环节、粮草囤积点!必要时,可散播谣言,动摇其军心!务必配合王琨行动!”

  “诺!”李横领命,快步离去。

  “此外,”李铁崖目光扫过韩德让,“潞州、磁州方向,需加强戒备,多布疑兵,广插旌旗,做出大军仍在的假象,严防河东李克用趁虚而入。告诉张敬,北线若有异动,可相机决断,务必守住门户!”

  “老朽明白!”韩德让肃然应道。

  计议已定,整个昭义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潞州府库开启,粮草军械装车,赵横点齐五百精锐,押运着这支“明谋”之资,浩浩荡荡开出南门,沿着官道,向东南方向的平皋城迤逦而行,毫不掩饰其目的地是黄河北岸的孟津渡。这一举动,果然迅速被对岸的河阳哨探察觉,消息如同插上翅膀,飞向河阳城和渑池。

  河阳节度使府内,刘经接到密报,又惊又怒,一把将报信摔在地上:“果然!李罕之这狗贼,竟真与潞州李铁崖勾结上了!竟敢收受如此重礼!他想干什么?是想引狼入室,谋夺我的河阳吗?!” 幕僚纷纷劝谏,有言应立即调兵防备东线,有言应先发制人,攻打渑池。刘经犹豫不决,但已下令严密监控渑池方向,河阳与渑池之间的气氛,瞬间绷紧至极限。

  而渑池的李罕之,接到昭义军资已大张旗鼓运出的消息,先是愕然,随即狂喜,对左右道:“李铁崖这厮,倒还守信!看来是真欲与某结盟!” 他心中疑虑稍减,加紧备战,同时派出更多探马,监视河阳城和刘经部的动向,防备其突然袭击。双方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

  与此同时,在泽州南部边境,王琨接到了李铁崖的密令。他深知此战关系重大,立即依计行事。他命副将率领千余人,多带旌旗锣鼓,每日在孟津渡对岸的平皋城附近活动,白日炊烟四起,夜间火光通明,伴装大军集结,操练频繁,做出随时准备渡河的姿态。这一举动,更加坚定了刘经对李罕之与昭义勾结的判断,河阳守军的主力及注意力,果然被吸引到了东线。

  而王琨自己,则亲率精心挑选的两千余精锐(含全部“虎贲”),人衔枚,马裹蹄,趁夜色掩护,悄然离开大营,沿着太行山麓,向西急行军。队伍避开所有城镇大道,专走山间小径,斥候前出十里,清除一切可能暴露行踪的隐患。经过两日一夜的艰苦跋涉,部队神不知鬼不觉地抵达了沁水北岸一处预先选定的密林之中,距离怀州城已不足三十里。

  王琨立即派出最得力的斥候,利用察事房提供的联络方式,与怀州城内暗桩取得联系,获取最新城防情报,并伺机在城内制造混乱。

  怀州城(今沁阳),此时还沉浸在一片诡异的平静之中。刺史乃刘经委任的一名文官,守将则是其麾下一名偏将,兵力约千余人。他们已风闻河阳与渑池关系紧张,也知昭义军在东线活动,但认为怀州地处西北,并非主攻方向,戒备并不算十分森严。然而,城内暗流涌动,察事房细作已开始散布“李罕之叛变”、“刘经大军东调”、“怀州孤立无援”等谣言,守军人心惶惶。

  王琨潜伏在沁水北岸,像一头蛰伏的猛虎,锐利的目光穿透夜色,紧紧盯着南岸那座轮廓模糊的城池。他在等待,等待河阳方向那注定会响起的、宣告内乱开始的号炮声。整个怀州地区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充满了大战前夕令人窒息的宁静。声东击西的棋局已经布下,只待那最关键的一子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