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府试遇臭号-《科举不顺,从寒门到帝师》

  历经比县试更为严苛、几乎堪称羞辱的搜检后,陈耀祖穿回那身略微汗湿的衣裳。

  提着考篮,根据手中号牌的指引,走向位于贡院最深处的考房。

  越往里走,空气中那股难以言喻的异味便愈发浓烈。

  两旁号舍中的考生,大多面色愁苦,唉声叹气,甚至有人忍不住低声咒骂。

  陈耀祖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他手中那靠后的号码,果然应验了最坏的预感。

  当他最终站在自己的考房前,看着不远处那排低矮、散发着恶臭的建筑——茅厕时,一种“果然如此”的荒谬感涌上心头。

  臭号。科举考场中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竟真被他这“天选倒霉蛋”摊上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烦躁与无奈。

  科场如战场,从无公平可言,唯有适应与克服。

  他无视了旁人投来的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毅然走进了属于自己的那间狭小、阴暗、弥漫着陈腐气味的考房。

  这所谓的“考房”,其实比县试的号舍也好不了多少,只是多了四面墙和一个低矮的顶棚,设施极其陈旧。

  他第一时间将带来的蜡烛插入墙壁上唯一的壁龛点燃,昏黄摇曳的光线勉强驱散了些许黑暗。

  映出一张布满灰尘的木板床、一张摇摇晃晃的桌子和一个凳子,墙角还有一个积满污垢的木桶。

  没有抱怨,陈耀祖立刻行动起来。

  他从考篮里拿出抹布,提着木桶走到外面的公用大水缸旁,那里摆满了一桶桶清水供考生取用。

  他忍着旁边茅厕传来的阵阵异味,打了一桶水,回到号舍开始埋头打扫。

  擦拭桌椅床板,清扫角落蛛网,一番忙碌后,号舍总算勉强能待人了。

  他将木板床铺好,脱下外衣垫在上面,权当床铺。

  刚收拾停当,代表考试预备的鼓声便“咚咚”响起。

  陈耀祖用冷水狠狠抹了把脸,强迫自己振作精神。

  陈耀祖感叹自己这“倒霉体质”,对细节格外注意,连生火盆煮水都特意远离木质家具,生怕引发火灾。

  就着热水冲了碗藕粉勉强果腹后,发卷的官吏终于来到了这片区域。

  陈耀祖迅速准备好笔墨砚台,趁试卷还未发到,赶紧跑去隔壁茅厕解决生理问题。

  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进出茅厕的考生竟已有十数人之多。

  听着隔壁不绝于耳的“哗哗”水声和不可描述之音,闻着那愈发浓郁的恶臭,陈耀祖只觉得胃里翻腾,几欲作呕。

  他强忍不适,回到号舍,果断从一件旧衣上撕下一块布条,做成简易口罩蒙住口鼻,又找了两个小布团塞进耳朵。

  视觉、听觉、嗅觉的多重隔绝,虽然效果有限,但至少给了他一丝心理上的慰藉,让他能勉强集中精神。

  试卷终于发到了他手中厚厚一叠,足有十五张之多。

  第一日考的是经义帖经,内容庞杂,重在考察对儒家经典的熟悉程度和记忆精度。

  陈耀祖没有立刻答题,而是强忍着不适,极为耐心地一张张检查试卷是否有印刷模糊、漏印或错页。

  当他翻到第十三张时,心脏猛地一缩——那张卷子竟有大半面是空白的!

  他倒吸一口凉气,立刻举手示意。

  监考官皱着眉头过来,查验后也面露诧异,显然这等纰漏也属罕见。

  核实情况后,考官很快为他更换了一份完整的试卷。

  ‘果然…小心驶得万年船。’陈耀祖心中后怕不已,若等到做题时才发现,时间耽误了不说,能否顺利换到卷子都是未知数。

  确保万无一失后,他这才沉心静气,提笔蘸墨。

  前面的题目对于将经典烂熟于心的他来说并不算难,下笔流畅。

  一直做到第五题,他才稍稍停顿。

  此题要求详解《礼记·中庸》里“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一句,并引申其于治国理政中的体现。此题需融会贯通,并非简单默写。

  陈耀祖闭目沉思片刻,脑中闪过董仲舒“天人感应”、二程“理一分殊”等观点,又结合秦老治水笔记中“顺天应人、调燮阴阳”的务实思想,很快有了思路。

  他提笔写道:

  “…‘致中和’者,非庸碌无为,乃执两用中,动态平衡之至高境界。

  于天道,阴阳调和则四时有序;于人事,宽猛相济则政通人和。

  昔者大禹治水,非一味堵塞,亦非任其泛滥,乃疏堵结合,顺应水性,终致地平天成,此乃‘致中和’之于国政之典范。

  为政者,当法自然,察民情,执中道而行,不偏不倚,不过无不及,则百官各安其位,万民各得其所,天下可臻于至治…”

  答完此题,时间已过正午。

  饥肠辘辘,但周遭环境让他毫无食欲,只勉强喝了几口水。

  他继续奋笔疾书,直到下午时分,才将十五张经义题全部答完。

  仔细检查两遍,确认无误后,他才长长舒了口气。

  烧水泡了点硬面疙瘩,就着咸菜干艰难咽下,算是解决了晚饭。

  虽然现在才吃东西,其实陈耀祖早就饿了,但实在是没胃口。

  毕竟他可没见过哪个狠人蹲在厕所旁边还能吃的香甜。

  当收卷的官吏将试卷收走,第一日终于在精神和肉体的双重煎熬中结束了。

  陈耀祖几乎虚脱,倒在那硬木板床上,瞬间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天色未明,贡院中的鼓声便将考生们从睡梦中惊醒。

  陈耀祖只觉浑身酸痛,喉咙干涩,空气中弥漫的恶臭似乎已无孔不入,让人窒息。

  今日考的是诗赋与杂文。府试通常共考三场,每场一日,内容各异,综合评定成绩。

  发下试卷后,陈耀祖首先看向诗赋题。题目是:《赋得“春风不度玉门关”》得“关”字五言六韵。

  此题看似寻常,取自王之涣《凉州词》名句。

  意境苍凉雄浑,多数考生会顺着原诗意,描写边塞苦寒、春风难度、征人思乡之苦。

  但陈耀祖细细品读题目要求,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府试诗赋,往往暗藏机锋,绝非简单写景抒情。

  他反复咀嚼“春风不度”四字,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想到了以前在姚宗胜借给他的书中看过的一个典故。

  此“春风”,或许并非指自然之风,而是喻指“皇恩”、“教化”!

  玉门关外,并非只是地理上的荒远,更可能是教化未及之地!

  题目深层用意,或许是要求考生以边塞为题,阐述教化传播、国家统一、王道普施之理念!

  想到此点,他豁然开朗,思路瞬间清晰。

  略一沉吟,诗句便流淌而出:

  “帝泽遥难企,边城独据关。

  黄沙埋战骨,羌笛怨空山。

  圣德虽云广,胡尘犹未删。

  何时驰玉轪,从此破天悭。

  瀚海通儒道,轮台列弁环。

  仁风终遍吹,草木亦开颜。”

  此诗既扣住了边塞苍凉之景(黄沙、羌笛),又巧妙将“春风”转化为“帝泽”、“仁风”、“圣德”。

  表达了对于王道教化广被四夷、天下一统的殷切期望。

  格律工稳,立意高远,在一众或模仿悲凉或辞藻堆砌的诗中,无疑脱颖而出。

  完成诗赋和后面的杂文,时间已近中午。

  陈耀祖正准备休息片刻,目光扫到最后一道题时,却猛地愣住了。

  这竟是一道律法题!题目给出一个复杂的刑事案件:

  涉及财产继承、嫡庶之争、以及一桩悬而未决的命案嫌疑,要求考生依据《大夏律》析案判罚,并阐明法理。

  律法题在府试中出现,确实较为罕见,更遑论如此复杂的案例。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哀叹和抽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