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县试(一)-《科举不顺,从寒门到帝师》

  徐夫子亲自领着五名弟子前来办理手续。衙吏按册唱名,查验身份。

  “陈耀祖!”

  “学生在!”

  “籍贯?”

  “清丰县,陈家村人。”

  “年岁?”

  “虚岁九岁。”

  衙吏抬头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身形尚小却目光沉静的少年,在册上仔细记录。

  接着又核对了其父母、祖父母姓名,确保三代以内皆身家清白,非倡优皂隶之流。

  最后,衙吏高声唱道:“认保廪生?” 徐夫子即刻上前一步,递上自己的廪生身份文书,朗声道:

  “廪生徐守业,认保陈耀祖、王富贵、方文山…等五人。

  此五人皆身家清白,品行端方,符合应试之规。”

  至于为何没有姚宗胜的名字?那当然是因为对方,籍贯不在此地。

  每个人都要前往自己的籍贯地,才能够参加科举。

  再加上此地的主考官可是对方的亲祖父,就算避嫌,对方也不可能在这里考。

  等办完1系列手续繁琐却有序。完成报名,拿到准考凭证,陈耀祖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考试前夜,张小花特意为儿子做了一碗卧了荷包蛋的阳春面,寓意“百分顺遂”。

  陈耀祖仔细检查了考篮:崭新的毛笔数支、墨锭、砚台、镇纸、水壶、油布(防雨兼作桌布)、几块耐放的干粮、一小罐藕粉,甚至还有一床薄被——

  县试连考五场,每场一日,号舍简陋,夜间极寒,需自备御寒之物。

  然而,翌日清晨,诡异的事情接连发生。

  刚起身,准备最后查验考篮时,陈耀祖赫然发现。

  昨日新买的那支最好用的狼毫笔,竟齐根断了!他心头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掠过。

  “怕是耗子磕了?”陈大勇宽慰道,“无妨,不是还有备用的么?”

  匆匆换上母亲准备的单层青布直裰(按规定不得穿夹棉衣物),吃过面条,陈耀祖提起考篮出门。

  岂料刚迈过门槛,竟莫名其妙地被门槛绊了一下,结结实实摔了个平地跤!

  全家人都惊呆了。陈耀祖自幼虽不算多么身手矫健,但也绝非笨拙之人,这等低级失误从未有过。

  “没事吧耀祖?”钱秀娥心疼地扶起孙子,“可是太紧张了?”

  陈耀祖拍拍尘土,心中那股异样感更浓了,却只能强笑道:“没事,阿奶,许是没睡醒。”

  更蹊跷的还在后头。

  前往考场的必经之路上有一座石桥,平日畅通无阻,今日竟被一辆看似故障的运货马车堵得严严实实。

  后面堵了长长一串赶考的人和车轿,焦急的抱怨声此起彼伏。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眼看就要误了时辰!

  陈大勇一跺脚,二话不说,扭头跑回家,竟扛来了自家的一扇门板!

  “耀祖,坐上去!”

  陈大勇将门板放入冰冷的河水中,自己噗通一声跳下河,咬着牙,推着坐在门板上的儿子,奋力向对岸游去。

  二月的河水冰冷刺骨,陈大勇冻得嘴唇发紫,却拼尽全力。

  其他人也是有样学样。

  终于赶到考场外与王富贵汇合时,陈耀祖发髻微乱,衣袍下摆湿了一块,脸色因这番折腾而显得有些苍白憔悴。

  “耀祖兄!你…你这是怎么了?”王富贵惊愕不已。

  陈耀祖苦笑摇头,只觉今日诸事不顺,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在阻挠他。他甚至隐隐有种预感,此次县试,恐怕一波3折,就不知最后的结果是否如愿。

  好不容易排到检查口。验明正身、唱保之后,便是极其严格甚至羞辱的搜检。

  “脱!所有衣物,全部脱掉!”差役面无表情地命令。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真正要在寒风中赤身露体,被差役仔细翻查每一寸衣物、甚至发髻、口腔、耳孔时,那份难堪依旧刻骨铭心。

  还需做出蹲跳等动作,以防有物品藏于体内隐秘处。

  陈耀祖只能散下头发遮住脸颊,默默忍受。

  王富贵更是臊得满脸通红。

  历经这番“洗礼”,两人终于提着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考篮,踉跄地跨入了那扇象征着科举起点的“龙门”。

  根据号牌,陈耀祖找到了自己的号舍。

  那是一个极其狭小的空间,三面是墙,一面敞开,仅容一人转身,活像一个个鸽笼。

  里面只有一块充当书桌的木板,和一个可供蜷缩休息的角落,积着厚厚的灰尘,散发着霉味。

  陈耀祖无暇抱怨,撸起袖子,拿出抹布和水壶,迅速将号舍打扫干净。

  将木板放下铺好薄被,他抓紧开考前最后一点时间,和衣躺下小憩。环境恶劣,但必须适应。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响亮的云板声划破考场上空的寂静——考试开始!

  差役们挑着担子,将厚厚一叠试卷分发至每个号舍。

  陈耀祖用冷水激了把脸,冲了碗藕粉果腹,然后深吸一口气,展开了试卷。

  试卷约有十来张,大部分是考察对四书五经熟悉程度的贴经、墨义题。

  这对于将经典烂熟于心的陈耀祖来说,并非难事。

  他凝神静气,研磨蘸墨,下笔稳健流畅,字字端正,如行云流水般解答着。

  然而,最后一道经义题却极为刁钻,并非简单默写,而是要求诠释《孟子·尽心上》“独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虑患也深,故达”一句,并需结合史实论述“忧患与通达之关系”。

  考场内顿时响起一片细碎的抽气声,此题难度远超寻常!

  陈耀祖亦是心头一凛。他闭目沉思片刻,脑中飞速运转。

  忽然,他想起秦老赠予的《治水杂录》序言中,曾以大河奔流喻人生际遇,提及“水无险滩则不激,人无患难则不通”。

  又联想到司马迁受腐刑而着《史记》,苏轼贬黄州而赋赤壁…无数先贤事迹掠过脑海。

  他豁然开朗,提笔蘸墨,文思如泉涌:

  “…夫孤臣孽子,身陷艰厄,如舟行逆水,每桨皆需奋力,故其思虑不得不精详,其志气不得不坚韧。

  操心危者,如临深渊,步履自慎;虑患深者,如履薄冰,谋略自远。

  是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非独圣贤如是,观史海沉浮,文王拘而演《周易》。

  仲尼厄而作《春秋》…皆因巨患磨砺,乃能洞悉世事,通达人情,终成不朽之业。

  故曰:忧患乃通达之阶石,逆境实顺境之先声…”

  笔下千言,一气呵成。

  不仅切合题意,阐发精深,更融入了历史纵深感与个人独特的悟解,字里行间透着一股超越年龄的沉稳与洞见。

  写完最后一个字,搁下笔,陈耀祖长长舒了一口气。

  号舍外,天色已近黄昏,第一日的考试,终于结束了。无论结果如何,他已竭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