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苦难人生(四)-《人间路漫长》

  那晚高丹萍被柳付庭言语所伤,回宿舍后大放悲声,满脑子都是柳付庭的凉薄无情,寡恩少义,心里又是后悔,又是伤心。哭到半夜,一刻也不想再在柳家庄待了,当下简单收拾,出门朝庄外去了。

  漫无目的的沿路行走,一口气奔出十余里,愁情烦绪不减半点,反而越积越多,压在胸口,令人喘不过气来。又奔一阵,只觉眼前一黑,身子晃了几晃,昏倒在地。

  醒来时已在医院,见病床前站着一个中年男子,四十多岁,身子微微发福,却是彬彬儒雅。他旁边另有一个年轻小伙儿,干练精神。

  那男子看她醒来,急忙上前细心询问。高丹萍心知被他救了,道谢不已,那人连称不必,道:“你三更半夜昏倒在路上,任谁见了,都会救的。”说完微微一笑,让她安心修养。

  高丹萍不住口道谢。那男子道:“不客气,我叫孔国华,你怎么称呼?”高丹萍犹豫片刻,红着脸说了。

  她并无大碍,担心医药费昂贵,非要出院不可。孔国华劝不住她,只得答应,陪她办了出院手续,执意替她出看病的钱,高丹萍说啥也不同意。孔国华旁边的年轻人笑道:“姐,你别过意不去,孔县长爱民如子,帮你出点儿医药费,不过是为人民服务,算不了什么?”孔国华连连点头,道:“不错,小李说的很对。”

  高丹萍听了这话,大吃一惊,万料不到孔国华竟是县长,不由惊恐万分,顿觉他身上多了几分威严,结结巴巴道:“你是……县长?谢谢,谢谢。”孔国华笑道:“不谢,我是人民公仆,这么做理所当然。”态度甚是和蔼。原来他下乡视察工作,半夜时方才返城,正好遇见了晕倒在路边的高丹萍。

  高丹萍心中却是一片茫然,“县长”这个词,只在广播里听过,哪知此刻会与自己面面相对?孔国华道:“出了院你打算去哪儿?”高丹萍愣了片刻,吞吞吐吐道:“找一个亲戚。”孔国华又问:“你亲戚住在哪儿?我开车送你去。”高丹萍急忙道:“就在这医院附近,我走过去就行。”

  孔国华见她诚惶诚恐,又言不由衷,知她面对自己,心理上有很大压力,笑了笑道:“既然这样,你小心点儿好了。”不再多说。三人出了住院部,小李转身走开,少顷开来一辆轿车。孔国华钻进车里,向高丹萍点了点头,小李发动车子,一溜烟跑了。

  高丹萍看着车子绝尘而去,宛如做了一场大梦,真假虚幻,一时难辨。呆了半晌,背起包裹,走出医院。她自小到大,见过最繁华的地方,也不过是乡政府所在的镇子,何曾见过县城的马路和高楼?此刻身在其中,登时懵懵懂懂,漫无目的而行,心里又是新鲜兴奋,又是害怕惊恐,不知道该干什么,到哪里去。活了二十多岁,突然之间,就似不知道怎样迈步走路一般。

  转了半日,天色已晚,马路边的街灯依次亮起。她心里着急,心想先找个住的地方再说。见路边有一个胡同,胡同里一排排都是民居,有住户大门口挑起牌子,写着“住宿”二字,知道是小旅社、干店之类,当下便往里走去,随便找了一家旅社歇息。

  那旅社老板是一对夫妻,五十多岁,男的干干瘦瘦,一对色眯眯的眼睛在她身上转来转去。高丹萍甚是厌恶,忙交了押金进房,听那女的道:“孩儿他爸,别看了。”那男的骂道:“老子看就看了,要你多管?”又自语道:“估计是刚进城的,模样倒是水灵。”

  高丹萍肚里暗骂不已,简单洗漱,上床休息。睡到半夜,忽觉有人在自己身上乱摸,她悚然一惊,呼地坐了起来,道:“谁?”吓得声音都是变了。那人一言不发,又朝她脸上摸来。高丹萍慌乱之中,张口一咬,只听“哎呀”一声,那人被他咬住手指,疼得乱叫。

  高丹萍听他声音,陡地想起住宿时那个色眯眯的店主来,心中更是惊恐,不敢松口,摸索着去穿衣服。心想你若是乱动,先咬下你一根指头来。那店主疼得龇牙咧嘴,不敢乱动,只叫:“松口,松口。”

  高丹萍胡乱穿好衣服,渐渐镇定,心中计较脱身之法。想了一想,猛地用牙狠咬,那店主“啊呀”几声,疼得哭出声来,扑通跪倒。高丹萍趁机抓起床头台灯,狠狠砸在他脑袋上,松口掀起被子,跳下床就逃。

  出了房间,大喊救命,打开大门往外急冲。摸黑跑了一阵,摔了几个跟头,听后面没人追赶,才坐在路边,放声大哭。哭得泪也干了,才起身游逛,直至天色破晓,红日东升。她看着那一轮朝阳蓬勃如火,照得早起的城里人喜气洋洋,对比自己,更觉凄凉无依,只觉惶恐无限,不知如何渡过这新的一天。

  正茫然无措,突听不远处鼓乐声声,鞭炮阵阵,想是有人家置办丧事。那唢呐声吹得哀哀切切,随晨风送来,更令人伤感断肠。她听了一会儿,心为曲动,不知不觉循声寻找,转过一条马路,只见前面几个响器班你吹我唱,正铆着劲吸引看客。她一步一步,不知不觉走到近前。

  听了一会儿曲子,渐渐忘了忧伤烦恼,轻轻哼唱起来。吹奏的一个男子无意间看她一眼,见她痴迷沉醉,不由一笑。高丹萍一怔,立时觉出自己的忘形,想到自身的处境,心中黯然,低下头来,掉头就走。刚刚转身,那男子便“喂”了一声,道:“妹子,你听得出我吹的啥?”

  高丹萍不去理他,那人急忙站起来,走到她身边道:“别误会,我是这响器班的头儿,没有恶意。”高丹萍转过身来,轻声道:“听得出,我是唱戏的。”那人喜道:“有个事和你商量商量,你看咋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