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残符引瘴路-《盗墓风云:青铜门后的千年战》

  滇缅公路像一条被巨斧劈开的、腐烂的伤口,深深嵌在云南边境墨绿色的群山褶皱里。路两侧,千年古木遮天蔽日,虬结的藤蔓垂落如怪蟒,吸饱了水汽的苔藓厚得能没过脚踝,散发出混合着腐殖质与某种甜腻瘴气的浑浊味道。正是深冬时节,山里却蒸笼般闷热,空气凝滞不动,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穿行其间的活物身上。

  一支十多匹骡马组成的驮盐马帮,像一串缓慢移动的黑色甲虫,在这条泥泞湿滑的“死亡之路”上艰难蠕动。骡马喷着粗重的响鼻,挂满盐袋子和其他杂货的驮架挤压着它们瘦骨嶙峋的脊背,不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呻吟。赶马汉子的吆喝声嘶哑短促,在这浓得化不开的绿意和湿气里,没传出多远就被吞没了。

  陈启就在这支队伍不起眼的中间位置。

  他穿着本地帮工常见的靛蓝粗布褂子,裤腿上溅满了干涸的泥浆,一顶破旧的篾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汗水早就浸透了他的里衣,紧紧黏在身上,带来针扎般的刺痒。他的后背微微绷紧,肌肉保持着一种警觉的僵硬。没有外人看得出,他胸前层层包裹的粗布内襟,已经染上了一小片新鲜温热的湿痕,此刻正被一条破烂的藏青布包袱皮紧紧地捂在外面。

  包袱很旧,油腻发亮,紧贴着他的前胸后背,用一条浸透汗水的麻绳牢牢捆扎固定。里面没什么东西——这是他对领队老刀的解释,几件换洗的破衣服而已。老刀五十来岁,一张风吹日晒的黑红脸膛布满沟壑,眼神像鹰,在滇缅道上跑了半辈子,不是那么好糊弄。他那怀疑的目光扫过陈启单薄而沉默的身体,最终在他胸前那个略显臃肿、被小心翼翼护住的包袱上停留了片刻,终究没再多问。

  在这条路上讨饭吃,最重要的规矩就是别乱问。尤其是那些付了额外的钱,点名要往大理方向去的客人。谁知道他们包袱里裹着什么?军火?烟土?或者……更邪门的东西?

  陈启此刻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胸前那处该死的、不断渗出的湿黏感上。

  那里面不是破衣服。

  是半张从码头惊天一战中得来的陈家秘宝——怒江星图残符。

  还有一张龟甲。巴掌大小,触手温凉如古玉,此刻被星图残符压着,正沿着断纹处那点温润绿芒,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引而不发的能量波动。

  他的左臂沉甸甸地架在身边一个女子肩上,支撑着她虚弱摇晃的身体。苏离。

  昔日的上海滩明珠,如今脸色苍白得如同宣纸,墨绿色的旗袍下摆沾满了凝固的暗红血块和烂泥,破碎狼狈。那条缠绕在颈间的厚重银灰丝巾不见了,只余下一截光洁却脆弱的脖颈,以及……紧贴在她胸前、用同样破旧粗布包裹严实的另一件东西——和她血肉相连,此刻却成为最大催命符的千年龟甲。

  龟甲上有裂痕。深且诡秘的裂痕,如同活物般在她肌肤上蜿蜒爬行,所过之处,皮肉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惊的紫灰色,丝丝缕缕墨绿色的、带着腐蚀性的冰冷“粘液”正缓慢地从裂纹缝隙中渗出。每一次细微的呼吸起伏,都让那裂纹似乎又深一分。

  陈启能清晰地感觉到,每当他胸前残符那被撕开的“伤口”深处,属于陈家的古老血咒力量不可抑制地躁动时,苏离的身体便会随之痉挛般轻微抽搐,喉咙里溢出强行压抑的、痛苦破碎的气息。那与他包袱里渗出的温热不同,她的生命,在龟甲的反噬下,正一点一滴地化为冰冷、剧毒的粘液。

  另一边的负担同样沉重。杨少白大半身子几乎瘫软着压在陈启右肩上,全靠陈启的臂膀拖着他向前踉跄。他那张曾经风流倜傥的面孔此刻灰败不堪,紧闭的双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线,额角沾着凝固的黑泥,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痛苦。他背上衣服掩盖之下,靠近脊柱正中的位置,一块狰狞的紫红色烙印疤痕若隐若现,那是深陷皮肤、几乎与骨骼融为一体的怪异青铜符箓凹痕。此时那里没有任何声响,仿佛陷入死寂。但他整个人,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精气神的皮囊,只剩死沉沉的重量。

  陈启咬着牙,每一步踏在泥泞崎岖的山道上,都牵扯着胸前的伤——那里的伤口尚未完全愈合,是藤原召唤的式神留下的纪念。每一次心跳,都撞在胸前那个躁动的包袱上,像擂鼓。残符在他包袱里仿佛有了生命,不再是冰冷坚硬的死物。它隔着一层粗布,抵着他的血肉。他能感觉到残符内部被撕裂的边缘,那些青铜质地的脉络在微微震颤,一种滚烫、粘稠、带着铁锈甜腥味的血腥气,正随着每一次震颤,从那里顽固地渗出来,顽固地沾染着包裹它的布匹。那血符仿佛一个活物,在自己那古老而扭曲的躯壳里发出无声的哀嚎与嗜血的渴望,渴望着与他这个最后的陈家血脉——这个同样千疮百孔的融器,融合为一,去撕裂、去毁灭!

  “歇!” 领队老刀嘶哑的声音从前头传来,像破锣。

  队伍在一处山坳里暂停。这里林木稍微稀疏些,地上有不少倒伏腐烂的树干,勉强能让疲惫不堪的骡马喘口气。

  汉子们沉默地卸驮架,给牲口饮水。没人多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和骡马啃食草料时发出的声响。

  陈启架着苏离和杨少白,靠在一棵布满苔藓、朽烂了大半的枯树干旁坐下。他小心翼翼地解开苏离胸前粗布的结,动作轻缓得几乎凝滞。一层、又一层,揭开最后贴近皮肤的布时,一股若有若无的腐甜味道混合着奇异的冰凉气息,立刻渗入闷热的空气中。

  那巴掌大的龟甲,此刻大半纹路都已被细密的裂纹覆盖,墨绿色的粘液如同垂死的毒虫吐出的涎水,正沿着裂纹边缘缓缓渗出,黏连在苏离锁骨下方那一片已经呈现出可怕紫灰色的肌肤上。龟甲中央最深的裂痕处,那点微弱的温润绿光如同即将熄灭的油灯,黯淡而艰难地搏动着。

  “咳…不必……”苏离想要阻止,声音微弱得像游丝。她微微侧过头,细密的冷汗从她苍白得几乎透明的额角渗出。

  陈启的目光扫过那片触目惊心的侵蚀,心口像被塞了一把冰冷的荆棘。他猛地撇开眼,不再看那龟甲,动作却更加迅速。他从自己包袱最内侧,撕扯下仅有的一小块相对干净的粗布内衬布条,又从贴身的水囊里倒出几滴浑浊的水。他想替她擦一擦,擦掉那些该死的东西。

  然而——

  他的指尖刚触碰到龟甲边缘沾染的墨绿粘液,一股刺骨的冰寒骤然沿着指尖窜入骨髓!那种冰冷仿佛带着某种毒素,瞬间麻痹了他的半边手臂!同时,他胸前紧挨着的、被包裹在包袱里的残符残片像是被这冰寒彻底激怒,猛地一阵剧烈搏动!更加滚烫、粘稠的血液“噗”地一下再次渗出,浸透了包袱的外部,如同活物般贴烫着他的皮肉,带着一种原始的愤怒和疯狂的力量,瞬间将那侵入的冰寒驱逐、焚化!

  “呃!”陈启闷哼一声,额头青筋猛地一跳,左臂那瞬间的麻痹感才如潮水般退去。

  苏离的身体在那一刹那绷紧了,喉间再次溢出压抑的痛楚声响。

  两种至刚至邪的力量以他和苏离的身体为战场,仅仅一次触碰就引发了惨烈的对冲。陈启看着自己指尖残留的、瞬间被蒸发的粘液痕迹,还有苏离瞬间痛苦加剧的面孔,一股难以言喻的暴虐和无力感冲上头顶。

  他猛地收回了手,五指紧紧蜷缩,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粗糙的泥垢中。不再有任何动作,只是沉默地重新替苏离包裹好那要命的龟甲。

  另一边,倚靠着树干的杨少白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空茫,瞳孔里没有焦距,直勾勾地盯着头顶被巨大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惨白天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一尊被掏空了魂魄的泥胎木偶。

  陈启瞥了一眼他那灰败木然的脸,胸口残符又一次剧烈地搏动了一下,带着灼热的血。他知道杨少白背上深藏的那个符咒凹痕同样在沉默中蛰伏着,与他的残符、与苏离的龟甲,这三件本该同源的诡物之间,始终存在着一种彼此吸引又疯狂排斥的扭曲张力,像三头互相撕咬的凶兽,被强行禁锢在了狭小的牢笼里。他身上的伤,苏离的毒,杨少白的残,都是拜它们所赐!可他们此刻却不得不同行,向着那传说中能解开一切谜团的滇西雪山。这简直就是一场残酷的黑色笑话。

  “后生。” 一个沙哑、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陈启猛地警醒,抬起头,眼中瞬间凝聚的锋锐藏在了帽檐的阴影下。

  是老马夫。他正蹲在离他们几步远的泥地上,吧嗒吧嗒地抽着一杆铜锅旱烟,浑浊的烟雾缭绕着他那张布满深深皱纹、被风雨侵蚀成深褐色的脸,一双眼睛却异常地亮,像潜伏在草丛里的老狼。

  “前头路邪得很呐,”老马夫对着烟嘴啐了口唾沫,烟锅里的火头在昏暗中明明灭灭,照得他脸上的皱纹更深更暗,“这山,不对劲。骡子蹄印,过风就没了……像是给抹了。”

  陈启心中警惕,面上却不露声色,保持着沉默。他只是微微调整了架着苏离身体的姿势,让她靠得更稳当些。

  “不是野牲口,也不是土匪做的道。” 老马夫又吸了一口烟,那烟锅的红点仿佛也黯淡了几分。他压低了声音,几乎用气音说道,干涩的喉咙滚动着,“是…山魈…是山魈老爷在‘画道’了……”

  他枯瘦的手指,指向路旁浓密得如同墨色墙壁的密林深处。

  顺着那指头看去,队伍里几个靠得近的年轻帮工明显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往人群中间缩了缩。卸牲口的动作也慢了下来,一股无形的寒意随着老马夫的话语在短暂休憩的山坳里弥漫开。

  “山魈画道?”陈启的声音低沉平稳,透过篾帽传出,“那是甚?”

  老马夫咂摸了一口烟嘴,浑浊的眼睛盯着密林方向,闪烁着一种说不清是恐惧还是敬畏的光:“山里头的山神老爷、精怪…脾气大的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