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慧嫔分权,皇后敲山-《甄嬛传:妙青借东风》

  延禧宫的宫门口。

  安陵容刚换好一身崭新的水粉色宫装,发髻中斜插着一支珍珠流苏簪,灯火下,珠光衬得她眉眼都添了几分温柔的媚色。

  主仆二人脸上,是藏不住的欢喜。

  就在这时,一个敬事房的小太监低着头,碎步跑了进来,连眼皮都没敢抬一下。

  “和贵人,皇上有旨,您今夜……不必过去了。”

  宝鹃扶着安陵容的手猛地一抖,那支新簪子差点从发间滑落。

  她几步抢上前,声音都变了调:“公公说什么?”

  “车驾都到门口了,怎么能说免就免了?今夜的牌子,明明是我们小主的!”

  那小太监只对着安陵容的方向,不咸不淡地回道:“皇上体恤贵人,说您近来劳累,凤体未愈,让您多歇息几日。”

  这话说得,连鬼都不信。

  宝鹃气得脸都白了,还想再理论,安陵容却开了口。

  她的声音平得像一汪不起波澜的井水。

  “知道了,有劳公公。”

  小太监如蒙大赦,躬身一礼,几乎是逃着退了出去。

  宝鹃气得直跺脚:“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了!这算什么?让满宫里的人都来看咱们的笑话吗?”

  一阵若有似无的笑声,像是从墙后边延禧宫的院子里传来的,尖锐地刺入耳膜。

  富察贵人,怕是已经笑得肚子都疼了。

  安陵容一动不动地坐在镜前。镜中的人,妆容精致,衣衫华美,满心欢喜,到头来,却成了一场六宫皆知的笑话。

  她慢慢抬起手,将发髻上那支崭新的珍珠流苏簪取了下来。

  簪子是内务府新送来的,珠光温润,流苏轻盈,她特意留到今日才戴。此刻,她将冰凉的簪子轻轻放在梳妆台上,那流苏微微晃动,像是在无声地嘲讽。

  “是莞姐姐吧。”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宝鹊愣了一下,才低声道:“小主……”

  “除了她,还有谁呢?”安陵容扯了扯嘴角,那笑意却比哭还难看,“她父亲刚被贬官,正是伤心失意的时候,皇上自然是要去安慰的。皇后娘娘不是说了吗,我定会‘体谅’皇上。”

  “体谅?”宝鹃恨声道,“可那也不能这样作践人啊!咱们为了今晚,准备了多久!这让宫里人怎么看您!”

  “怎么看?”安陵容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那扇雕花的窗户。

  夜风吹进来,带着初春的凉意,让她滚烫的脸颊和那颗被羞辱刺痛的心,都冷静了些许。

  他们只会看,谁是那道让皇上牵肠挂肚的主菜,谁又是那碟说撤就撤,连声招呼都不必打的点心。

  亏她刚才还觉得,甄嬛失势,是自己的机会。

  原来,甄嬛的失势,也比她的得势,要金贵得多。

  她慢慢转过身,脸上已经没什么表情了,眼神却冷得吓人。

  “宝鹃,”她吩咐道,“我们去春熙殿看看六皇子。”

  “小主!”宝鹃一惊,这个时候去打扰慧嫔娘娘?

  安陵容走到妆台前,看着镜中那张苍白又艳丽的脸,那点子精心描画的妩媚,此刻看来只剩讽刺。

  “宝鹊,去小厨房,拿上新做的芙蓉糕。”

  她顿了顿,补上一句。

  “要最甜的。”

  这宫里的苦,太多了,她得亲自去寻点甜头。

  哪怕那甜头,是借来的。

  ***

  春熙殿里,孙妙青刚把弘昼哄睡下,就听见外头通报。她一点也不意外,只吩咐人将安陵容请进来。

  一进暖阁,看见孙妙青那张平静的脸,安陵容强撑了一路的镇定瞬间土崩瓦解。

  “姐姐。”她声音发颤,眼圈立刻就红了。

  孙妙青摆了摆手,示意宝鹃她们都退下,殿内只剩下她们二人。

  “坐吧。”孙妙青给她倒了杯热茶。

  安陵容一坐下,眼泪就断了线似的往下掉,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肩膀却控制不住地抖动。

  “姐姐……她非得和我过不去吗?明天,明天不知有多少人要嘲笑我。”

  孙妙青没说话,只是起身走到摇篮边,将刚睡着又被吵得有些哼唧的弘昼抱了起来,小心地塞到安陵容怀里。

  “抱着,暖和。”

  怀里突然多了一团温热柔软的小东西,安陵容浑身一僵。弘昼在她怀里动了动,砸吧砸吧嘴,又沉沉睡去。那份生命的重量和温度,奇异地抚平了她心头的一些尖锐的刺痛。

  她抱着孩子,终于忍不住,把脸埋在襁褓柔软的锦缎里,无声地痛哭起来。

  孙妙青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开口:“哭完了?”

  安陵容抬起红肿的眼睛,点了点头。

  “那就行。”孙妙青递过去一块帕子,“别把鼻涕蹭我们家塔斯哈身上,这料子金贵,不好洗。”

  安陵容被这句不合时宜的话弄得一愣,眼泪都忘了往下流。

  孙妙青坐回她对面,神色淡然:“你当真以为,今晚这事,是莞贵人在跟你争风吃醋?”

  安陵容不解地看着她。

  “皇上先是去了景仁宫,见了皇后娘娘,然后才改的主意。”

  “傻妹妹,”孙妙青敲了敲桌子,“你今晚不是输给了莞贵人,你是输给了前朝的年羹尧。”

  她三言两语,将养心殿和景仁宫里那番不见硝烟的博弈,掰开了揉碎了讲给安陵容听。

  安陵容抱着孩子,呆呆地听着,心里的那点女儿家的委屈和怨怼,被这番冰冷的剖析,冲刷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后知后觉的寒意。

  “所以,我从头到尾,都只是……”

  “一个道具。”孙妙青替她说了出来,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

  “一个让皇上的‘抚慰’显得更加情深义重、迫不及待的道具。”

  安陵容惨然一笑,

  原来如此。

  “不过,”孙妙青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玩味,“道具用好了,也能砸疼人的手。”

  “现在整个紫禁城都知道你临门一脚被皇上放了鸽子,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你的笑话,看你怎么哭,怎么闹,怎么一蹶不振。”

  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她们越是想看你倒下,你就越要站得笔直。明天,该请安请安,该说笑说笑。至于隔壁那位……”

  孙妙青朝延禧宫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靠听别人墙角取乐的人,自己的日子想必也乏味得很。由她笑去,笑得太早的人,往往没力气笑到最后。”

  安陵容抱着怀里小小的弘昼,那温热的触感透过襁褓,一点点熨帖着她冰冷的心。

  她指尖抚过婴儿柔软的脸颊,方才那场痛彻心扉的羞辱,似乎被这真实的生命感冲淡了些许,沉淀为一种更深、更冷的觉悟。

  “姐姐说的是,是我蠢了。”安陵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已经没有了哭腔,“我只想着争宠,却没看懂这盘棋。”

  “现在看懂也不晚。”孙妙青端起那碟芙蓉糕,推到她面前,“吃点甜的,脑子转得快。光看懂棋盘没用,你得想办法,把自己从棋子,变成能落子的手。”

  安陵容拿起一块糕点,却没什么胃口,只是捏在手里。

  “落子的手……谈何容易。”

  她苦笑,“我没有家世,没有倚仗,不像莞姐姐,她父亲就算被贬,也还是朝廷命官,是皇上要掂量的人物。”

  孙妙青看着她,忽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说起来,你父亲在松阳县,差事办得如何了?”

  安陵容一怔,下意识地回答:“他……他一个八品县丞,能干出什么名堂来?只要安安分分,别给我惹祸就谢天谢地了。”

  这话里的轻视和无奈,是刻在骨子里的。

  “安分?”孙妙青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轻轻摇头,

  “妹妹,你糊涂了。”

  “莞贵人这次,皇上为何要去抚慰?因为她父亲甄远道被贬了官。”

  “你只看到了贬官,却没看到,甄远道能被朝中重臣弹劾,能让皇上费心思处置,本身就是一种分量。”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那你呢?你父亲安比槐,谁会去弹劾他?谁又会因为他,来给你一份体面?”

  这一问,像一根针,直直扎进安陵容心里最自卑的地方。

  是啊,没人会在意。

  “姐姐的意思是……”

  “你的想法是什么?”孙妙青毫不客气地戳破了她的心思,“就让你父亲在那个位置上待一辈子?”

  安陵容的脸瞬间涨红了。

  “你得让他动起来。”

  孙妙青的手指在桌上点了点,发出清脆的声响。

  “官职小,不要紧。” “水至清则无鱼,地方上的门道,他一个做了半辈子官的人,会不懂?” “让他给你递消息。”

  “哪怕是当地的粮价、雨水,或是哪个乡绅家里出了个读书种子,都是有用的信息。”

  “你困在这四方天里,外头的事,知道得越多,你看这宫里的事,就越明白。”

  安陵容彻底呆住了。

  她从未想过这些。

  在她的认知里,父亲,一直是她的拖累,是她羞于启齿的出身。

  “这……”她喃喃道,“我怎么好去吩咐父亲……”

  “那就换个法子。”孙妙青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一笔生意,“别把他当爹,就当他是你在宫外头,唯一一个能用的‘眼线’。”

  你出钱,他办事,天经地义。

  你连你爹都拿捏不住,还想拿捏谁?”

  这话粗俗,却点醒了安陵容。

  是啊,

  她连自己的家人都无法掌控。

  孙妙青看着她变幻的神色,知道火候到了,声音放缓了些:“你先想清楚一个问题,安家,你到底说了算不算?

  你那个爹,你那个娘,他们是你的助力,还是你填不完的窟窿?

  想不明白这个,今晚这样的事,以后只多不少。”

  孙妙青拿起一块芙蓉糕,自己先咬了一口,才慢悠悠地继续说:“还有,妹妹,你别嫌我说话难听。”

  “我总听你说自己不配,可你想想,当初汉军旗那么多秀女,凭什么就我们几个进来了?”

  “这你都不配,那谁配?”

  这才一年,你已经是皇上亲封的‘和贵人’,这宫里又有几个人能做到?”

  “你父亲的官位,将来还要指望你。安家什么情况,你比我清楚。”

  孙妙青的眼神锐利起来。

  “难道你还想跟上次在圆明园一样,等家里出了事,一封要救命的信送进来,你才知道哭吗?”

  安陵容死死攥着手,指甲陷进肉里。

  她低头看着怀里睡得香甜的弘昼,再抬起头时,眼里的迷茫和委屈已经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清明。

  “姐姐待我一片赤诚,我的家丑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她声音很低,却异常地稳,

  “我爹,原是个香料商人。我娘,曾是苏州小有名气的绣娘。我爹能捐上这个官,靠的是我娘一针一线,熬坏了眼睛换来的银子。可我娘眼睛不好了,人也老了,我爹就纳了好几房妾室,个个都敢欺负到我娘的头上。”

  孙妙青听完,眉毛一挑,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那你赏个宫里的嬷嬷给你娘了吗?”

  安陵容一愣:“这……这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孙妙青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差点被嘴里的茶水呛到。

  她放下茶盏,看着一脸错愕的安陵容,觉得这妹妹真是实心眼得可爱,又可怜。

  “你是和贵人,皇上亲封的。你说你额娘身体抱恙,眼睛又不好,你身为女儿远在宫中,日夜悬心,无法尽孝,特地求了宫里的恩典,派个得力的管事嬷嬷,再配几个机灵的小丫头小厮,回去替你伺候母亲。这是什么?这是孝道!天底下最大的道理!谁敢说半个不字?”

  孙妙青凑过去,压低了声音,像是在教她什么秘而不宣的法门。

  “那嬷嬷是宫里出去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你这个贵人的体面。她往你家正堂一坐,你且看你那个爹,还有那起子上不得台面的妾室,谁还敢在你娘面前作妖?”

  安陵容彻底呆住了.

  怀里弘昼温热的呼吸拂在她手臂上,她却感觉不到,脑子里轰隆作响.

  仿佛有一扇她从未想过,甚至不敢窥探的门,被孙妙青一脚踹开了。

  “可……可我哪有那么多月钱……”

  “月钱?”孙妙青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当那点月钱是给你买花戴的?那是给你办事的!

  钱不够,我先借你!你记住,那嬷嬷和小厮,就是你安插在家里的眼睛和手脚,你爹老不老实,家里银钱出入,谁又在背后嚼舌根,都得一五一十地报给你。

  “这叫什么?这叫你时刻记挂家中父母,这是大孝!”

  孙-职场-妙青上线,一套套的词砸得安陵容晕头转向。

  “你连你爹都拿捏不住,往后还想拿捏谁?与其指望他忽然良心发现,不如直接派个人去管着他。只要钱花到位,这世上就没什么办不成的事。”

  ”你别宫中辛苦努力好不容易升上去,被家里连累。“

  一番话,说得通俗又露骨,却像一道惊雷,劈醒了安陵容。

  是啊,

  她总想着如何讨好皇上,如何依附强者,却从未想过,她自己也可以成为那个发号施令的人。

  哪怕只是在小小的安家。

  她低头,看着怀里睡得安稳的弘昼,小小的婴儿什么都不知道,却给了她无穷的力量。

  那场被当众羞辱的难堪,那点女儿家的情爱怨怼,在此刻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她将那块被指尖温度捂得有些软了的芙蓉糕,慢慢地,一小口一小口地,送进了嘴里。

  糕点很甜,

  甜得有些发腻。

  可这甜味,却让她觉得,今夜受的那些苦,好像也不算什么了。

  安陵容抬起头,红肿的眼眶里再无泪意,只剩下一片清亮。

  她将弘昼小心翼翼地还给孙妙青,站起身,对着她端端正正地福了一礼。

  “姐姐今日这番话,陵容毕生不忘。”

  孙妙青坦然受了这一礼,扶她起来,笑道:“自家姐妹,说这些。快回去歇着吧,明天,还得唱一出好戏给满宫里的人看呢。”

  安陵容点点头,转身离去时,步子已经稳了。

  是该给家里,送一份沉甸甸的“孝心”了。

  ***

  养心殿的烛火燃了一夜。

  次日一早,六宫妃嫔按例到景仁宫请安,殿内气氛却有些不同寻常。

  华妃今日来得格外早,一身石榴红的宫装,衬得她容光焕发,眼角眉梢都带着压不住的得意。

  甄嬛的父亲被贬,

  昨夜皇上又临门一脚,羞辱了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安陵容,转头去了养心殿。

  虽说最后召的是甄嬛,但想来也不过是安抚几句,做给外人看的。

  一个罪臣之女,皇上还能真把她捧在心尖上不成?

  甚至一大早皇帝就来了景仁宫,这也是少见的。

  众人正各怀心思地说着话,就见莞贵人从殿外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得素净,脸色也有些苍白,眼下带着一圈淡淡的青影,瞧着像是没歇息好。

  可她偏偏神色从容,步履沉稳,那份镇定自若,反倒比平日里盛装之时更添了几分难言的气度。

  “皇上万福金安,皇后万福金安。”

  皇上坐在上首,一见她来,便立刻露出关切的神色:“起来吧,快坐。瞧你这脸色,眼圈都黑了。”

  皇后接着问皇帝,似笑非笑:”听说昨天富察贵人也请皇上过去了,是她身体不适吗?“

  这话问得巧,殿内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皇帝却不看她,只慢悠悠地开口:“”没什么大事,是富察贵人耍小性子,怨朕去得晚了。她又自己吃多了恶心,闹得朕头痛。”

  一句话,把富察贵人定性为“不懂事、爱闹腾”。

  富察贵人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皇帝像是没看见,话锋一转,看向华妃。

  “宫中时疫之事,华妃处置得当,算是大功一件。朕思来想去,从今日起,便恢复你协理六宫之权,好生辅佐皇后。”

  华妃闻言大喜,立刻起身谢恩,笑得花枝乱颤,声音娇媚:“臣妾谢皇上隆恩!定不负皇上所托!”

  说罢,她起身时还不忘挑衅地瞥了甄嬛和皇后一眼。

  皇后脸上的笑意依旧端庄得体:“妹妹能为本宫分忧,是再好不过的事。”

  皇帝点了点头,就在华妃的笑容达到最顶点时,话锋却陡然一转:“不过,六宫事务繁杂,华妃一人只怕辛苦。“ ”慧嫔行事素来稳妥细致,诞育皇子亦有功劳,便也一同协理吧。”

  一句话,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了华妃的喜悦之上。

  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殿内一片寂静。

  让慧嫔也来协理六宫?这不等于是在她华妃的权力上,硬生生楔进了一根钉子?!

  孙妙青心中一动,面上却不见半分波澜。

  她知道,这是机会,更是考验。

  职场上,领导提拔你的时候,推三阻四的假意谦虚,只会让机会溜走。

  她立刻上前一步,福身一礼,声音清朗干脆,不卑不亢:“臣妾自知才疏识浅,恐难当大任。“ ”但皇上与皇后娘娘信重,臣妾不敢推辞,定当竭尽所能,为皇后娘娘分忧,为华妃娘娘分劳。”

  她这话说得极有水平,

  既领了恩典,又把姿态放得极低,将皇后捧在了前头。

  又明明白白地告诉华妃,自己是来“分劳”,而非听她差遣。

  皇帝满意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给华妃权力,是为了安抚年家;给慧嫔权力,就是为了掣肘华妃。

  华妃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里,她看着孙妙青那张平静的脸,只觉得比吃了苍蝇还恶心。

  她强撑着笑道:“慧嫔妹妹年轻能干,有她帮衬,本宫自然是求之不得。”

  那“求之不得”四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皇帝对殿内的火药味充耳不闻。

  他甚至懒得再多看一眼华妃那张即将失控的脸。

  他站起身,锐利的目光扫过殿内每一个人。

  最终,视线落在了甄嬛的身上。

  甄嬛垂下眼帘,避开了那道审视的目光,腰背却挺得笔直。

  “河南秀才罢考,事关国本。”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

  “朕明日便要离京,亲自去巡视一番。”

  这句话,如同一颗烧红的炭,被丢进了滚油里。

  “朕不在宫中,后宫诸事,由皇后全权主持。”

  他顿了顿,补上了最关键的一句。

  “华妃与慧嫔,从旁协理。”

  话音落定,华妃的指甲深深刺入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皇上要出宫!

  偏偏是这个时候!

  刚给了她复位的甜头,转头就塞进孙妙青这根钉子,然后自己抽身离去?

  这哪里是恩宠,这分明是给她二人搭好了戏台,他自己好安安稳稳地去看戏!

  她连个告状诉苦的机会都没有!

  皇后那完美无瑕的母仪天下之态,此刻在华妃眼中,比任何利刃都更加伤人。

  她从容起身,对着皇帝离去的背影,端庄福身。

  “皇上心系江山社稷,一路定要保重龙体。”

  “后宫有臣妾与两位妹妹在,定会打理得井井有条,请皇上放心。”

  那句“两位妹妹”,她说得不轻不重,却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了华妃的肺管子上。

  皇帝头也未回,大步流星地走了。

  仿佛身后这满屋子的暗流汹涌,都与他无关。

  他一走,殿内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应声而断。

  华妃再也懒得伪装,她猛地转头,那眼神像是要将孙妙青生吞活剥。

  孙妙青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她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沉稳模样,仿佛刚才领受的不是天大的恩典,而是一桩再寻常不过的差事。

  她越是这般云淡风轻,华妃心里的火就烧得越旺,几乎要将理智焚烧殆尽。

  “皇后娘娘,”华妃转向皇后,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既然皇上委以重任,那臣妾可要好好跟慧嫔妹妹‘学学’,该如何为娘娘分劳了。”

  “分劳”两个字,她几乎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

  直到此时,孙妙青才抬起头,迎上华妃那淬了毒的目光。

  她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谦恭的笑意。

  “华妃娘娘言重了。”

  “娘娘协理六宫经验丰富,妹妹才疏学浅,往后还要娘娘多多指点才是。”

  她微微一顿,话锋却变得绵里藏针。

  “只是妹妹刚接手,怕有不周之处,若是不小心问多了,看多了,还请娘娘不要嫌妹妹烦才是。”

  这番话,听着是示弱,实则是寸步不让。

  什么叫“问多了,看多了”?

  这不就是要明着插手,事事都要过问,把协理之权做实吗?!

  “你!”华妃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几乎说不出话来。

  “好了。”

  皇后终于开了口,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都是自家姐妹,协理六宫是为本宫分忧,不是让你们斗气的。都散了吧,本宫也乏了。”

  华妃狠狠一甩袖子,带着周宁海,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景仁宫。

  那背影,充满了不甘与愤恨。

  众人见状,也纷纷告退,一时间殿内空旷下来。

  孙妙青正要行礼告退,却被皇后叫住了。

  “慧嫔。”

  “臣妾在。”

  皇后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目光落在孙妙青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缓缓开口。

  “本宫瞧着,六皇子倒是与你这个额娘的性子,不大一样。”

  孙妙青心中一凛,面上却滴水不漏地笑道:“皇上总说弘昼性子活泼,随了他。臣妾愚笨,只盼他康健顺遂,便心满意足了。”

  “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皇后放下茶盏,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

  “华妃性子急,你多担待。”

  “皇上让你协理,是看重你的稳妥,别辜负了皇上的心意。”

  “臣妾遵命。”

  走出景仁宫,春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孙妙青却觉得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皇后的最后几句话,哪里是提点?

  那是警告。

  警告她,安分守己,别忘了是谁给了她这个机会。

  警告她,她的儿子,她的一切,都在皇后的眼皮子底下。

  她回头,看了一眼巍峨的景仁宫,又望向翊坤宫的方向。

  嘴角的笑意,渐渐变得冰冷而锐利。

  没关系。

  大老板出差了。

  项目已经正式启动,还分到了核心权限。

  至于另一个脾气暴躁的项目经理……

  只会让这场游戏,变得更有意思。

  ***

  甄嬛一出景仁宫,便觉得那和煦的春阳都带着几分冷意。

  方才殿内那番不见血的厮杀,比冬日的冰雪更让人筋骨发寒。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疲惫,脚步一转,径直往咸福宫的存菊堂去了。

  存菊堂里一贯安静,如今更是静得只听得见药罐在小火上“咕嘟”的声响,满室都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味。

  “姑姑。”甄嬛对着候在门口的安若点了点头,“劳烦姑姑了。”

  安若连忙行礼:“小主说的哪里话,惠贵人已经好多了,正念叨您呢。”

  甄嬛掀帘进去,只见沈眉庄正靠在榻上,身上只着了件半旧的素色常服,头发松松地挽着,脸色蜡黄,瞧见她来,才勉强牵了牵嘴角。

  “外头吵吵嚷嚷的,又是谁在唱戏?”

  “姐姐,是喜事。”甄嬛在她榻边坐下,握住她冰凉的手,“你好了,又复了惠贵人的位份,大家自然要来贺喜。”

  “贵人和答应,有什么分别?”

  沈眉庄抽出手,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的流苏。

  “不过是换个称呼,换个好看些的笼子罢了。”

  这话像一根针,扎得甄嬛心里一疼。

  “姐姐病中灰心,在禁足时受了委屈,难免伤感。”

  “我要说,我此刻神智清明得很呢?”

  沈眉庄转过头看她,那双曾经清亮如水的眸子,如今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

  “你信么?”

  甄嬛一时语塞。

  正僵持着,温实初提着药箱从外头进来了。

  “微臣给莞贵人、惠贵人请安。”

  甄嬛连忙起身:“温大人来了,我还没好好谢你。姐姐的病,多亏你妙手回春。”

  “微臣不敢当。”温实初垂首道,“是太医院的同僚们寻了好方子,微臣不过是尽了些绵力。”

  “温大人进来也不通报一声,”沈眉庄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我这样蓬头垢面的,失礼了。”

  甄嬛赶紧打圆场:“姐姐说的什么话。西施还有心痛病呢,东施不还抢着学么?可见美人儿怎么样都是美的。再说了,温大人照顾姐姐这些时日,也算熟人了,不讲究这些虚礼。”

  沈眉庄看了温实初一眼,没再说话,那意思却很明白:我心里有数。

  温实初上前请了脉,眉头微蹙。

  “惠贵人只用些清粥小菜,虽能落胃,却终究没什么滋养。微臣给小主拟几道药膳方子吧。”

  他说着,目光却不自觉地瞟向甄嬛。

  “方才见莞贵人精神也不大好,想是劳心了。不如用些东阿阿胶炖了羊肉,最是补益血气。”

  殿内安静了一瞬。

  沈眉庄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她看着甄嬛,那笑意里带着几分说不清的了然和自嘲。

  “你瞧,你总是这样,能叫人为着你费尽心思。”

  她又转向温实初,语气平平。

  “温大人,你说是不是?”

  温实初的脸瞬间涨红了,拿着脉枕的手都有些无措。

  “这……这都是微臣分内之事。微臣,微臣这就去为两位小主拟方子。”

  说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看着他仓惶的背影,甄嬛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里却泛起一阵酸楚。

  等殿里只剩下两人,沈眉芳才又开了口。

  “我瞧你脸色也不好,到底怎么了?”

  “夜里没睡好罢了。”

  “是么?”沈眉庄撑着身子坐直了些,“我虽困在这里,外头的天色,却也未必全然不知。今儿一早,景仁宫门口可热闹得很吧?华妃风光无限,想必是得意坏了。”

  甄嬛叹了口气,将今晨殿上的事简略说了。

  “……华妃重掌六宫大权,咱们先前的心思,算是白费了大半。”

  “白费?”

  沈眉庄冷笑一声,眼中竟闪过一丝久违的清明。

  “我看未必。”

  她看着甄嬛,一字一句道:“皇上刚抬举了华妃,转头就塞了个慧嫔进去。这哪里是恩宠,这分明是在华妃的饭碗里掺沙子,在她睡觉的床上放钉子!”

  “皇上这是要她们斗,斗得越热闹越好。”

  甄嬛心中一震,眉姐姐果然还是那个眉姐姐,即便心死了,这点通透却还在。

  “不止,”甄嬛压低了声音,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皇上明日,要离京巡视了。”

  沈眉庄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死死盯着甄嬛,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他把战场搭好了,却自己抽身去看戏了。”

  这后宫,怕是要彻底翻天了。

  ***

  翊坤宫里又重新点上了九枝连灯,烛火通明。

  熏炉里燃着上好的欢宜香,那股甜腻又霸道的香气,仿佛在宣告着这里的主人已经失而复得她的一切。

  华妃斜倚在榻上,由着颂芝为她戴上一副赤金嵌红宝的护甲。

  护甲的尖端在烛火下闪着一道锋利的光,映在她那双愈发凌厉的凤眼里。

  “内务府那帮见风使舵的奴才,总算还晓得谁是这宫里真正的主子。”

  她抬起手,对着灯光细细端详着新做的指甲,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傲慢。

  颂芝满脸堆笑,声音里满是谄媚:“那是自然,娘娘协理六宫,他们怎敢怠慢。倒是那个慧嫔,不过是沾了六皇子的光,皇上一时兴起罢了,哪里能跟娘娘您相提并论。”

  “慧嫔?”

  华妃嗤笑一声,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可她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只有一片淬了冰的冷。

  她猛地将手放下,尖锐的护甲敲在紫檀小几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一个靠肚子上位的贱人,也配与本宫相提并论?”

  她声调陡然拔高,尖利的声音在奢华的宫殿里回荡。

  “皇上也是!刚让本宫舒心了半日,就非要塞这么个东西进来膈应人!”

  颂芝吓得一哆嗦,连忙跪下替她抚平裙角的褶皱:“娘娘息怒,皇上心里最看重的还是娘娘。那皇后如今不过是个摆设,皇上去她宫里坐坐,那是敬着她那份位,跟情爱没有半点关系。”

  这话总算让华妃的脸色好看了些。

  是啊,皇后人老珠黄,皇上对着那张脸怕是饭都吃不下。

  至于甄嬛,父亲都成了罪臣,不过是皇上养着解闷儿的一条狗罢了。

  正在这时,外头太监通传:“启禀娘娘,江太医为您请平安脉来了。”

  “传。”

  华妃重新懒懒地靠回引枕上,又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江诚谨小慎微地走进来,跪地请安:“微臣给华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起来吧。”

  华妃伸出手腕,搭在脉枕上,目光却飘向殿外,语气疏懒。

  “有劳江太医了。”

  江诚屏息凝神,诊了半晌,才躬身道:“回娘娘,娘娘凤体康健,并无不妥。”

  “无不妥?”

  华妃缓缓收回手,眼神一瞬间冷了下来。

  “那为何本宫的肚子迟迟没有动静?”

  “连那个富察贵人都有了身孕,本宫难道还不如她?”

  江诚的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连忙回话:“娘娘四年前小产伤了根本,这几年汤药调理着,已大有好转。只要娘娘放宽心,好生将养,喜信必定指日可待。”

  听见“小产”二字,华妃的眼神瞬间狠戾起来,像一匹被触及旧伤的狼。

  她挥了挥手:“颂芝,你们都退下。”

  “是。”

  殿内只剩下二人,华妃才坐直了身子,一双凤眼死死盯着他。

  “本宫能有今天,你和你兄弟江慎功不可没。”

  “只是,当初时疫那事,做得干净吗?”

  江诚心头猛地一跳,忙道:“娘娘放心,那方子虽是微臣‘改良’过的,但治好了疫病是事实。温实初就算有所怀疑,也抓不到半点实据。太医院里,没人敢为了他得罪娘娘。”

  “那就好。”

  华妃端起茶,轻轻吹了吹浮沫。

  “他不过是资历浅,不是蠢。你往后做事,眼睛放亮点,别让人抓了把柄。”

  “本宫可不想自己费心提拔起来的人,转头就成了本宫的祸患。”

  “微臣明白,微臣对娘娘的忠心,日月可鉴!”江诚连忙跪地表态。

  “退下吧。”

  江诚躬着身子,直到退出了翊坤宫那扇沉重的门,才敢直起腰,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

  次日景仁宫请安,气氛更是剑拔弩张。

  皇帝已经离京,皇后端坐于上,殿内静得能听见茶水注入杯盏的细微声响。

  “臣妾等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万福金安。”

  “都起来吧,赐座。”

  皇后放下茶盏,目光如水般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华妃身上,语气温和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华妃妹妹,宫中这个月的例银都发放了吗?”

  华妃抚了抚自己光耀夺目的赤金护甲,懒洋洋地应道:“回皇后娘娘,都已按时发足了。”

  一旁的剪秋捧上账簿,华妃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内务府送来的账簿,本宫都亲自瞧过了,各宫各人都是按照老祖宗定下的月例银子发放的,绝无错漏。”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那句“亲自瞧过”,更是将协理六宫的权柄,毫不掩饰地摆在了明面上。

  皇后接过账簿,并未翻开,只是用指尖在绣着云纹的封皮上轻轻一点。

  话,却是对着另一侧的孙妙青说的。

  “慧嫔,你看过了吗?”

  此言一出,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线牵引着一般,齐刷刷地射向了孙妙青。

  华妃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随即,她冷笑一声:“皇后娘娘这是什么话?本宫对过的账目,难道还有什么不妥?”

  “慧嫔妹妹刚接手,又是皇子傍身,金尊玉贵的,何必为这点小事劳神。”

  这话既是顶撞了皇后,又是暗讽孙妙青母凭子贵,不懂庶务。

  孙妙青从座位上起身,走到殿中,先是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礼。

  “华妃娘娘协理六宫多年,经验老道,臣妾自然信得过娘娘。”

  “只是……”

  她顿了顿,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华妃那双含着怒火的凤眼,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皇上既命臣妾分劳,臣妾若连账簿都不看一眼,岂非是尸位素餐,辜负了皇上与皇后娘娘的信重?”

  “传出去,倒像是臣妾懒怠,或是……”

  她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为难。

  “……华妃娘娘不愿给臣妾这个分劳的机会了。”

  “你!”

  华妃的凤眼倏地眯起,殿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这话说得太巧了,像一把软刀子,直接把皮球踢了回来。

  不让她看,就是华妃霸道专权,不遵皇命。

  齐妃在一旁看不清形势,只觉得慧嫔让华妃下了不来台,忙着帮腔:“哎呀,慧嫔妹妹就是太较真了!华妃娘娘还能亏了谁不成?这账目一看就头疼,不看也罢,不看也罢!”

  孙妙青闻言,竟对着齐妃温和地笑了笑。

  “齐妃娘娘说的是,看账目的确是件繁琐的差事。”

  “不过在其位,谋其政。”

  “臣妾不才,但也想弄清楚各宫冬日的炭火、夏日的冰敬,乃至各位份例中衣料布匹的成色与数量。”

  “弄懂了这些,日后才好为华妃娘娘分忧,不至于一问三不知,给娘娘添乱。”

  她一番话说得有条有理,公事公办,竟让华妃一时找不到任何错处来反驳。

  是啊,人家是协理,问这些不是天经地义吗?

  华妃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她总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这些事你不用管”,那岂不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她华妃容不下人?

  “好了。”

  皇后终于开了口,她慢条斯理地翻开账簿,像是才看到里头的内容一般。

  “本宫瞧着,这账目确实没什么大问题。”

  “不过慧嫔说得也有道理,既然要协理,就该事事清楚。华妃,你是姐姐,往后就多带带她。”

  “这账簿,就先交由慧嫔,让她也熟悉熟悉吧。”

  皇后三言两语,便将此事定了性。

  华妃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看着孙妙青那张波澜不惊的脸,恨得牙根痒痒。

  她猛地将账簿往桌上一拍,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震得众人心头一跳。

  “既然皇后娘娘和慧嫔妹妹都想看,那便拿去看个够吧!”

  孙妙青上前一步,伸出双手,将那本厚厚的账簿稳稳地捧了起来,对着华妃微微屈膝。

  “多谢华妃娘娘指点。”

  那声音,恭敬又客气,听在华妃耳朵里,却比任何嘲讽都更刺耳。

  她眼睁睁看着孙妙青捧着账簿退回原位,那不疾不徐的样子,仿佛捧走的不是一本账,而是她华妃的脸面和权柄。

  方才那一番账簿之争,让殿里的空气到现在还凝固着,像结了一层薄冰。

  皇后端起茶盏,仿佛要用这袅袅的热气融化僵局,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了富察贵人身上。

  她脸上挂着母仪天下的标准微笑,温和得体。

  “富察贵人,你这害喜,还是这么厉害吗?”

  富察贵人正心惊肉跳,被皇后点名,忙抚着胸口,一张娇俏的脸皱成了苦瓜。

  “回娘娘的话,臣妾实在是辛苦。”

  “晨起时便想吐,午后和晚上更是恶心不安,吃什么都觉得没味儿。”

  她不说还好,一说这话,旁边本就憋着一肚子火的华妃,冷哼了一声。

  那新做的赤金护甲在紫檀桌上轻轻一敲,声音不大,却让富察贵人猛地一哆嗦。

  “既然辛苦,那就少吃一些。”

  华妃斜睨着她,语气尖酸刻薄,像淬了毒的冰棱子。

  “难道还要御膳房一天十二个时辰地给你流水似的送东西?吃了吐,吐了吃,自然恶心个没完。”

  齐妃在旁连忙帮腔:“是啊是啊,华妃娘娘说得对,想当初我怀三阿哥的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

  这话骂得又狠又毒,几乎是指着鼻子说她上不得台面。

  孙妙青端坐着,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入定。

  她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华妃这是典型的“情绪转移”,在自己这里吃了瘪,就找软柿子捏。段位太低,只会暴露自己的失控。

  富察贵人本就因有孕而备受瞩目,性子也娇惯了些,哪里受过这等当众的羞辱,脸色瞬间煞白,眼圈一红,委屈地望向了皇后,忍不住小声回嘴。

  “谢皇后娘娘与华妃娘娘关怀。”

  “只是……这有孕的辛苦,没亲身体会过,怕是不能明白的。”

  这话像一根烧红的钢针,不偏不倚,精准地扎在了华妃心头最深、最痛的那处旧伤上。

  殿内瞬间死寂。

  “放肆!”

  华妃凤眼一瞪,“别说本宫也曾怀过龙胎,即便没有,这宫里头生儿育女的多了去了!就你金贵?怀个孩子像捡了个金元宝似的,天天挂在嘴上,生怕别人不知道。说到底,还是小家子气,没见过世面!”

  真正的玩家,已经开始布局了。

  果然,皇后开了口,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好了,都少说两句。”

  她看向富察贵人,脸上的笑容无懈可击,可那笑意,没有一丝一毫抵达眼底。

  “华妃也是心直口快,并无恶意,你别放在心上。”

  “怀胎十月,哪有不辛苦的。”

  “你如今身子金贵,是咱们宫里头一份的喜事,所有人的眼睛和心思,可都放在你这肚子上了。”

  她微微一顿,话锋轻巧地一转,语气里便多了几分旁人不易察觉的、幽深的意味。

  “你这一胎,务必要好生将养。”

  “若能一举得男,诞下阿哥,那便是天大的喜事。”

  皇后的声音轻轻柔柔,像春风拂过,传入富察贵人耳中,却不亚于一道惊雷。

  “皇上膝下皇嗣不多,你若能为皇家开枝散叶,他日,为嫔为妃,都指日可待。”

  孙妙青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中的精光。

  漂亮。

  皇后这一手,太漂亮了。

  三言两语,就将富察贵人从一个“备受孕吐折磨的可怜孕妇”,变成了一个“身负重任、关系着未来前程的赌徒”。

  她将一份天大的压力,包装成了一份无上的荣宠,亲手递了过去。

  从此,富察贵人的每一次孕吐,每一次不适,都不再是单纯的生理反应,而是对她“能否抓住这次机会”的拷问。

  这哪里是安慰,这分明是给她戴上了一副用期望和前程打造的黄金枷锁。

  富察贵人哪里想得到这一层。

  她只觉得皇后娘娘句句都是在为她着想,是在提携她,方才那点子委屈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巨大的、夹杂着恐惧的狂喜。

  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眼神都变了。

  那里面仿佛不再是她的孩子,而是她通往妃位的康庄大道。

  “为了腹中的龙裔,也为了你自己的前程,务必要万分珍重。”

  皇后最后总结道,目光缓缓扫过殿内众人,像是在验收自己的成果。

  富察贵人激动得脸颊绯红,连忙起身,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礼,声音都带着颤。

  “臣妾……臣妾遵命!定不负皇后娘娘厚望!”

  甄嬛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底发寒,为富察贵人感到一丝悲哀,却又说不清这寒意究竟从何而来。

  而孙妙青,则端起茶碗,轻轻撇去浮沫。

  她学到了。

  这叫什么?

  这就叫“目标管理”和“绩效激励”。

  把个人幸福和团队(皇家)利益深度绑定,再画一个晋升的大饼。

  大老板出差了,项目经理们果然就开始各显神通了。

  这场游戏,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