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攻守之异,哀绝莫名-《活死人王朝》

  宽甸卫城,东南二十里处。

  总兵孙邵良在这处临时驻扎过夜的简陋营地,做着他所能做的最后努力。

  在那初升朝阳的照耀下,为这支孤军带来一丝暖意。

  昨夜一顿久违的饱食,让士卒们难得的感受到一丝满足,和惬意。

  也在他们心中,埋下了一个共识——要拼命了!

  任尔心思万千,亦只活路一条!

  总兵孙邵良,在木台上挺拔站立,所有人都能看到他那依旧血红如初的破烂大氅,还有肩上缺了几块甲片的鳞甲。

  “宽甸卫城,是我们在方圆百里内,唯一有希望获取足额粮秣的地方!”

  “也是唯一,能让我们明日继续吃饱饭的地方!”

  他无可奈何地坦然相告。

  没有欺骗,没有隐瞒。

  有的,只是借此指明那绝境中唯一的生机所在。

  “将士们,我知道,大伙儿都想活着回家!”就连孙邵良自己,也想回家。

  此刻回应他的,是木台下一张张麻木、憔悴的面孔,是自他们眸中透着一股哀意的千百士卒。

  他们在逃,他们在败,而他们的家......还在吗?

  心里,自是想的!

  他们,做梦都想!

  “想——!”

  这股哀绝声潮绵延不休,一浪胜过一浪。

  ‘铿锵——’孙邵良鞘中剑刃清亮,缓缓拔出,映出此地一个又一个狼狈身影。

  “既如此,”孙邵良拔出佩剑,高指巍峨天日,“诸位,拜托了!”

  “将士们,随本将再拼这一次罢!”

  剑尖缓缓降下,直至远方......宽甸卫城。

  “夺城!可活——!”他的声音高亢嘶哑,几近力竭。

  回应他的,仍是台下将士们......过去曾无数次誓师时的那般。

  “哈——!”

  万众一心兮,山可撼。

  哀师,昂扬。

  两个不相干的词放在一起,却也并没有旁人想象中那么违和。

  “杀!杀!杀——!”

  恍若呼应般,远方宽甸卫城内,亦是隐有阵阵嘶吼愈发激荡。

  “吼——!”

  真是莫大的讽刺,活人只是想活,竟是不得不自甘赴入死地。

  ......

  城外,旗帜招展。

  没有前锋,没有后备。

  三千人,只堪堪分作三处千人阵势。

  左军,校尉蔡福安督管。

  右军,监军太监,天子御使亲自坐镇。

  当然,这只是名义上,实际发号施令的还是另一位营兵校尉。

  总兵孙邵良一开始是不屑一顾的......

  “总兵大人,咱家想了许久,竟是不知该回哪儿去。”

  监军太监,名叫王伺恩。

  离了这支军队,他就什么都不是了。

  所以,在出阵之前,王伺恩一反往日的沉默,主动寻了过来。

  “孙大人,咱家自己有甲,有天子御剑。”

  尖细的声音下,是一股不甘于此的决绝。

  “洛京.......咱家看来是回不去了。”

  “索性,就爷们儿一把,来世做个真正的男人罢。”

  ......

  “干爹,您......真是这么想?”

  王伺恩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语,固然说动了总兵孙邵良,却也让王伺恩身边的小黄门心怀忐忑。

  王伺恩停下脚步,斜睨了一眼。

  “哎——”

  他轻叹一口气。

  “小安子,你也跟了咱家五年了。”

  “你还有家人吗?”

  “没了,五年前,我弟弟也病死了,”小黄门沉默片刻,摇了摇头,“还是干爹心善,捞了我一把。”

  至于真的是病死,还是别的什么,他就真的不知道了。

  反正就一点能够肯定,那多年未见的亲弟弟,总归还是死了的。

  两个男儿,卖了一个,养着一个,结果最后还是将要断了苗裔。

  王伺恩继续道,“不巧,咱家的嫡亲也没了。”

  “咱们都是孤苦伶仃的这么一个人儿,就像那孤魂野鬼。”

  “咱家想着,实在是没本事活着回到洛阳去......”

  此去洛京,何止千百里地。

  可是除了那‘吃人’的皇宫,他还能回到哪儿去?

  家?早没了。

  剩下几个破土垣子,还有几块烂木头。

  他抬头看向南方,“既然回不去宫里,咱家也总不甘心就这么等死。”

  王伺恩指向四周,那些领了最后一日干粮的士卒们,正在出营列阵。

  “你看他们,哪个还跟以前一样?”

  “都在变,变得让咱家看不懂,变得让咱家陌生,害怕......”

  “小安子,依咱家看,”王伺恩下了个定论,“你要是无所牵挂,生死无论,就该跟咱家一道上阵拼上一把。”

  “可你要是留恋尘世,还想活下去,就更要跟着咱家去拼条活路。”

  小黄门愣住,眸中若有所悟,却再不敢提留在这座空营守着的话。

  城里有粮,有尸,有活路。

  可是,想真正活下去。

  就必须开始融入他们,真正成为......这支残军的一份子。

  若是连这一点都看不明白,王伺恩也不会在尔虞我诈的宫廷内斗中,起起伏伏的活到今日。

  这太监呐,就没一个不会看人心思的。

  蠢人、笨人,早就统统被扔在了那冷宫的暗井里头,就是没一个能出得了那皇宫。

  ......

  中军大纛之下,是总兵孙邵良在发号施令。

  “传令,全军南移!”

  他身侧有一众斥候候命,随时准备传递新的军令。

  “两刻钟后,城北必须响起号鼓!”

  此前有一支百人队,在一位屯将率领下已经去了城北准备。

  其中有数十人,都是此前早被吓疯了的‘疯兵’。

  终于,还是到了该舍弃他们的时候。

  为了我们所有人,就请诸位......今日赴死!

  “喏!”

  一名斥候翻身上马,疾驰出阵。

  孙邵良继续道,“一刻钟后,左右两阵,随中军齐头并进。”

  “人马缓进,皆不可嘈杂!”

  “喏!”

  又是两名斥候上马离去。

  三千人行进间,再无昔日浑厚熟悉的号鼓声响。

  只有沉默迈出的脚步......还有那数千甲具披挂在身的‘铿锵’作响。

  他们没有什么可用的攻城器具,只有连日赶工的十几架简陋云梯。

  这般简陋的条件,除了声东击西,孙邵良也没别的办法。

  最后两日粮,却已经是他们的最后一次机会。

  不成功,便成仁!

  夺不下城,那便只能一起死在这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