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生耶?死耶?-《活死人王朝》

  李煜第一眼便看向了落款。

  信纸的末尾,是三个颇为潦草不清的字迹。

  力道之虚,仿佛失血过多的主人连握笔的力气都已耗尽。

  落款名,刘德璋。

  抚远县......

  看到最后两字,李煜的瞳孔微微一缩,不由喃喃出声。

  “县丞?!”

  此前赵琅曾困惑的县中官吏下落。

  此刻,竟是被他无意中寻到了其中一人。

  县衙中的核心班子,其中真正有品级的官身并不多。

  仅有三者......

  县令,及其麾下县丞、县尉。

  一县之地,最紧要的两人,便是县令与县丞。

  是故,大顺百姓也称之为‘大老爷’和‘二老爷’。

  县令总领全县除军务外的所有行政事宜,为七品文官。

  而这八品的县丞,是名副其实的二把手,在他手中进一步将本县的行政权力细分。

  主管钱粮、赋税、户籍、文书等具体事务。

  在某些时候,其权势甚至不弱于县令。

  若是县令一职恰巧空缺,也基本都是由本县县丞暂代所有事宜。

  这便是‘假县令’。

  也就是暂代的意思。

  至于不怎么起眼的县尉......

  各地打仗平乱,自有卫所武官兼祧。

  因此,只能管理衙役的县尉,只是小小的九品。

  负责治安、缉捕、监狱管理,维系地方治安。

  还远到不了能被称呼为‘三老爷’的地步。

  李煜心中感叹。

  还真是世事无常。

  抚远县的二把手,竟悄无声息地自尽在这荒野官驿,令人唏嘘。

  让人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他的目光看向信上所写内容......

  ‘吾本布衣,为太祖第七子,辽王一脉,第八世孙。’

  ‘在下得先皇恩赏宗亲,方得以落魄布衣之姿,保举一县之丞......’

  ‘先皇圣恩福泽,下臣不胜感激涕零。’

  开篇,仍是那股子充斥着文人气的笔法。

  平平无奇。

  刘德璋只是揭露了他作为大顺太祖皇帝,膝下第七子,辽王一脉的落魄宗亲身份。

  其余的,没什么有用的讯息。

  刘德璋的宗亲身份并不稀奇。

  天下姓刘的,现在多的是能和皇室拉上关系的平民百姓。

  出现这种情况。

  主要归因于那些针对大顺宗亲,间断持续了上百年的‘推恩令’。

  一个经久不衰的阳谋。

  低端的天下大赦,是简单粗暴的赦免罪囚。

  高层次的天下大靖。

  则是间歇性地提拔施恩于底层宗亲,将其安插进各地基层官僚体系。

  这才算更具实际意义的天下归心!

  这从某种程度上,也导致了大顺一朝,基层候补官员人数的充裕。

  ......

  建国之初,王爵多有封地。

  到了当下这一代女帝,这种实封王爵,早已经被分化的没了踪迹。

  只剩下各处王府所在城邑的象征性封地。

  这已是中央朝廷为防宗亲铤而走险,留下的最后保障。

  它确保了封王嫡系子孙,即便落魄,也始终有一只‘铁饭碗’,不至于沦为真正的无产者。

  大顺朝一连几代皇帝的努力,成功把宗亲们忽悠的找不着北。

  以至于等那些封王们反应过来。

  他们的庶子分脉,泛滥成灾,早就止不住了。

  这些落魄宗亲。

  混得好的,能出将入相。

  混得不好的,子孙后代去当乞丐也毫不奇怪。

  这种现状,使得大顺王朝宗亲的上下限都极为极端。

  然而,有一点是确定的。

  作为受领皇权恩惠的实际受益人。

  这些不起眼的刘氏宗亲,往往是官场中,对大顺皇室支持立场更坚定的拥趸。

  刘德璋自称‘布衣’,那他的父祖,以前显然就混的不怎么样。

  但他看样子又读得起书,家境贫寒倒是也不至于。

  被征召举官之前,刘德章的家世更可能是偏向于商户一类的富裕平民。

  李煜现在对这位县丞在信中的各种忠心勠力,长叹短嘘,不再感到意外。

  天下崩坏,最心痛的一批人,就数他们这些受惠宗亲了。

  反倒是李氏武官,平日大都不怎么关心幽州以外的局势。

  这些刘氏宗亲,本来躺平就能幸福美满。

  如今,反倒是看不到希望......

  这种极端的落差,并非人人都能承受住的。

  刘德章的自尽,固然是他身陷官驿、受困囹圄的绝望体现。

  其性情或许刚烈,但更深层地,还是其对局势发展的彻底悲观。

  他选择割腕这种慢性且痛苦的方式了结自己。

  与其说是求死,不如说是对眼前绝境的无声控诉,以及对未来苦难的提前逃避。

  信纸至此,血迹晕染成片,模糊不清。

  李煜目光细致,凭借着残存的笔迹和字形,艰难地辨认出了后续的内容。

  字里行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

  ‘下官巡视春耕之末,有民连夜奔逃至官驿求告。’

  ‘言贼人生啖乡亲四邻,肆无忌惮,死伤者众,求驿卒援手。’

  ‘事态紧急,下官不敢怠慢,立刻令人点起火把,于门外照亮。’

  ‘终得见其真面目……’

  “下官大声厉喝!其人乃亡......”

  ......

  信中描述。

  刘德璋怎么也想不到的是。

  这摸黑来官驿求助的汉子,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火光里。

  在火光照映下,瞧着却和死人没什么两样。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最诡异的是他的眼睛。

  那双本该属于活人的眸子里,空洞无神,却淌出两行鲜红的血泪。

  血泪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浸透了脖颈的衣衫。

  早已染红了一片。

  火光摇曳,映照在他嘴角,竟泛着一抹死人才有的青灰色。

  刘德璋当场惊骇大喝。

  “汝尚生否?!”

  “人耶?!鬼耶?!”

  还口称什么贼人袭村。

  这汉子分明连半点人的模样都没有!

  村汉却木讷得很,稍作解释,便只是一个劲儿重复他所求援救。

  “大人玩笑了,小人能言能语,自是活人。”

  “求大人,请速速援救我等家小......”

  村汉似乎无法理解这些人的惊恐。

  刘德璋的声音都在颤抖,指着那人身后。

  他强忍惊惧,厉声打断。

  “那你身后拖着的是什么?!”

  “活人岂能拖着自己的肠子奔走,却恍若未觉!”

  村汉愣住了。

  他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腹部。

  一道狰狞的豁口撕裂了衣衫,花白腥臭的肠子早就从中流出。

  腹中肠胃,竟是被他拖行了一路......而不自知。

  宛如一条长尾,甩之不脱。

  难怪......

  逃命的半道上,汉子渐渐觉着越跑越是轻快。

  原来那不是错觉,是真的!

  他后知后觉,喃喃自语。

  “肠子……我的……所以……”

  他的眼神不再是空洞,而是一种茫然的恐惧。

  “我该是死了的?”

  周遭的仆役、驿卒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握着腰刀棍棒,却无一人敢上前。

  村汉继而大悲,口中带上悲戚之意,复又恍然大悟。

  “对!”

  “我是该死了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便‘噗通’一声直挺挺栽倒在地,再无声息。

  ......

  看到此处,李煜只觉一股寒意从脊背直冲头顶。

  握着信纸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单薄的纸张被他捏得发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