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威胁-《南风烈烈吹黄沙》

  “我等不到她了。”婋殿下的背脊微微低垂,干涸的血衣与她新生的血痂粘连在一起,稍微挪动一下都是引人深省般的疼痛。

  梁衡回望了一眼,那被血色浸透的布衣令他皱紧了眉头,他思虑一瞬,没忍住轻喃出声:“长孙凌云愚蠢,是要送大家上死路。”

  婋殿下听不清他口中的话语,只是冷得打了个寒颤,随即一头栽回了草席上。

  当她再次醒来时,血腥混合着药气率先冲入她的鼻腔,她抚上面颊,虽然双眼被布条遮挡尚不能视,但周身微妙的氛围让她不由得猜想:是不是白斐然的人已经到了。

  “公子,人醒了。”

  可随即而来的陌生称谓一下子将她重燃的希望打消,她侧过耳朵,试图辨清这位‘恩人’是谁。

  “那便启程吧。”

  简短的话语瞬间点燃了怀疑的火苗,婋殿下断定身前的黑影一定是那个与她共陷囹圄之人,而那人能救她,还在她刚醒时就迫不及待地转移阵地,必然也是像长孙凌云一样,把她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筹码。

  不过他是如何从‘将死之人’的身份逃脱,又如何变成如今的境地,她就不得而知了。

  山间小道难走,小巧的马车偶尔换成轿子由人抬行,轿外偶有抱怨声传来,全都一丝不落地入了婋殿下的耳朵。

  从那些谈话间,她完全能感受到抬轿人们的不情愿,貌似他们也并非真的效忠于那名公子,但这个情况下还愿意为他做事,或许是那公子身份非凡。

  半夜,当医士再次入轿给婋殿下换药时,她才鼓足勇气,佯装轻松道:“日夜不歇,岂不叫这些人累死?”

  “哈,他们为殿下效力,甘之如饴。”

  听医士话中客套,她又问:“如此关头,小心生出异心啊。”

  “他们不会的。”梁衡突然打断道。

  他的声音把婋殿下吓了一跳,她左手一颤,令还没捆绑好的布带滑落面颊,露出了乌肿的眼睛。

  “你的眼睛...”

  他的语气凝重,似是将要宣布一件沉痛的事情。

  “殿下左眼受损,恐不能再视。”医士抢先说道。

  “什么?”婋殿下惊诧一瞬,可随之取而代之的,竟是莫名的释然。

  如此,她再回去后,是不是就不会成为与昭阳斗争的工具了?

  设想的悲伤气氛并没有来,梁衡与医士面面相觑,一阵静谧。

  “不过好在殿下救治及时,性命无虞,右眼保住了。”医士随即补充道。

  婋殿下听出了他话中的紧张,连忙说道:“你们救了我,待勇武侯寻来,我定会保你们性命。”

  梁衡与医士相视一眼,不曾想他们的目的这么快就达成了。

  听着二人之中较远的那人似乎离开了轿子,她艰难地睁开右眼向下看去,模糊的视线之下,那把裁布的小刀果然缠绕在条条白纱之中。

  “别动!”

  婋殿下以最快的速度拿起小刀,用尽全力抵在了她的颈边。

  丝丝刺痛沁出温热,她察觉到了身旁人的僵直,压低声音道:“告诉我现在在何处,否则我就自刎,死也要让将你们一网打尽。”

  见医士还是闭口不言,她继续道:“陛下身体有恙,储君马上就要成就降服北羌的大业。而我,曾经是颗棋子,如今变成独眼,活下来也会是颗弃子,与其被储君以无莫须有的罪名清缴,不如在敌营中自我了结,求得身后之名!”

  “殿下稍安勿躁...”医士慌张地向后挪动,他死死盯着那顺流直下的殷红,不知如何是好。

  “你当我不敢吗?”婋殿下将声音压得更低,刀柄也随之离她的身体更近。

  “不不不...”医士连忙摆手,目光下意识瞟向桌上白布,踉跄扑去,紧紧攥在手心之中。

  他从前只听闻皇帝之女有虎神降世之说,如今才知她确实虎胆,不过十几岁的年纪,非但没有因身体缺憾暴躁疯魔,反倒先与他们虚与委蛇,等到时机成熟,再以性命相逼。

  “这荒山野岭,小人不知啊!”

  “你身为军医,怎会不熟悉周边地形?更何况就算你不知道如今处于何处,那你们要逃往何处,你也不知吗?”

  “你是真当我...”婋殿下微微撤离刀柄,佯装蓄力,再次突进之时,医士果然如她所料般全力扼制住了她的手臂。

  “那渡口是钱家私自修建,具体方位小人也不知。”医士慌忙道,见人松开了刀柄,他才长舒一口气。

  “所以你们还是要过河?”

  “是。”

  “渡河去往何处?”婋殿下继续问道。

  医士双眼一转,胡诌道:“滁州。”

  婋殿下闻言放下了刀,张开五指按向脖颈。

  医士垂头,瞥了眼那带血的刀尖,扯开白布,心有余悸。

  “殿下先治伤吧。”

  刀伤处理好后,婋殿下才平下了心气,她冷静地分析了一下医士说的话,如今这些人肯定是在逃亡的路上不假,如果接应的真是钱家,那头目里就一定有梁氏遗孤。

  她还记得在她出生那年,幽州总督梁渊因齐王动乱被贬,之后他怀恨在心,与赵氏旁支联手组织刺杀,计划失败后满门被屠。有这等血仇在前,那梁氏遗孤必然恨极了她。

  可滁州又是怎么回事?

  虽然张家郑家接连倒台,但并未掀起动乱,难道他们一直都心怀不轨?那她母亲身边...

  “储君启程不过月余,陛下日日查看她寄来的信件,未免太过担忧了些...”

  烛台上的余蜡顺流而下,张歆熟练地拿起木铲,将金石地砖上的蜡痕清扫干净。

  他与江绾相伴这么多年,他看的出来,那堆看似凌乱的信纸里,一定掩藏着幽州的消息。

  而她反复观看的,也一定不是关于昭阳的。

  “这长孙凌云还真是顽强。”江绾放下信笺,满目的威胁看得她头痛,

  “放心,他们不会对二殿下做出什么的,杨掌事已赶往幽州,必要之时,她也是能牵制住梁衡的。”张歆宽慰道。

  “更何况,钱家不是已经向勇武侯表了忠心,不仅上贡大批奇珍,还自费将那几座老渡口重新修缮,赤诚至极啊。”

  “形势确实一片大好,”江绾将信件一次次对折,直到折成了红糖块儿的大小,她心中的不安也未纾解半分,“可朕总觉得...”

  “陛下!”

  年轻的男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江绾抬眸望去,只见来者是郑演。

  从前她沉迷于郑演那阵赏了他无需通报的特许,可他从未用过,如今突然闯入,倒叫她有些意外。

  “你怎么来了?”江绾疑惑发问,下意识将那‘块’信塞入了张歆的手心。

  张歆勾了勾唇角,他深知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对局势看得比江绾更透彻。

  从前郑演刚入宫时,他的每一次讨好都带有利于昭阳的目的,江绾自然清楚,开始还纵着他,后来也烦了,倒叫郑演这个探子急了起来。

  张歆攥紧了拳头,躬身一拜,转身撤下。

  可那么多宠爱又有何用?他与郑演同为储君营地,但江绾却能将这团写有婋殿下处境的纸张毫无芥蒂地塞给他,而不是郑演。

  “奴本不愿打扰陛下,但驷团从早上进食之后便一直呕吐不止,兽官给了药,却依旧没有起色。”

  江绾听后微微蹙眉,驷团是北羌使者两年前进贡的雪豹,为了养好它,她还特意给它建造了冰室。以她的经验来看,野畜生病,必然是水土不服,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它放归了。

  可这送归的地点与昭阳所行的方向基本一致,而婋被俘的消息虽然被她有意扣押,却也耐不住长孙凌云那伙人大肆宣扬,郑演此举,未免是在找借口给昭阳通风报信,以求下一步动作。

  “这可如何是好。”她垂眸喃喃,胸口那道久远的箭伤似有所感般闷痛起来,就像是她埋下的种子正在破土而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