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包庇-《南风烈烈吹黄沙》

  “呵。”江绾轻笑,“想来也是你。”

  她的脑海中再次浮现起那段模糊的记忆,温芷造反前,太卜令建议她出宫避灾,她听信了他的话,可灾祸却在她出宫后降临。

  原本她还觉得以‘与温氏曾经通信’这一条定下罪责似乎有些草率,谁知十几年后,子桑策作为温氏曾经的门客悄悄收养了太卜令的遗孤,更证实了两方联合用星象玄说骗她出宫是有意为之。

  俞无思环顾一周,顿觉事态不妙,似乎并未向着他预料的方向发展。

  “臣有罪,臣...”

  婋殿下见子桑策身形抖动,猜想俞无思莫不是悄悄混入宴席中的,连忙上前打断道:“师兄救人在先,纵有万般罪责,也应当就事论事。”

  “你清楚他的罪?”江绾冷声发问。

  她心头一沉,断定二女儿这是知道其中缘由还要隐瞒,可谁知接下来出声之人才是让她失望透顶。

  “昔年恩怨如刀,可斩竹木,难断流水。俞郎纵身赴险足见其善心,陛下圣明,定不会避实就虚。”

  婋殿下一怔,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储君,什么昔年恩怨?

  “万般罪责在臣一人,还请陛下责罚!”

  子桑策挪膝上前,他这么多年没有一日不在告诫俞无思放下仇恨,可他的学生就像是继承了他曾经居高自傲的性子,总觉得身居高位之人好糊弄,看不出他稚嫩的想法。

  昭阳上前扯了扯俞无思的衣摆,示意他跪下,有人担责,他如今只需默不作声就好。

  这细微的举动落入了婋殿下的眼中,她顿时感觉到事态不妙。俞无思身无一官半职,更非官宦亲眷,他为何突然出现在宴席尚且不论,可怎么如今他牵扯出的事端都变成了她与老师在前顶罪,而储君却心安理得拉着他隐退?

  虽然旧怨是什么她不清楚,但落水既然是人有心策划,她的师兄又那么聪明,悄悄潜入应当息事宁人,而如今却硬要横亘其中,会是他无意为之吗?

  婋殿下看向脚下快要被阳光晒回原色的石砖,仿佛在告诫她这场闹剧马上就要终了。她最终做出了决定,师兄与老师之间,她绝不能让老师受罚。

  “师兄何错之有?!”婋殿下故意拔高了声量,不仅将俞无思再次推回旋涡中心,也在变相地向江绾强调:除了今日发生在眼前之事,其余旁的她毫不知情。

  “就算俞无思擅闯宴席有错,可子桑大人并不知情,更何况俞无思在宴席上救了人啊,只不过那人...”

  那名任氏公子直挺挺地躺在草席之上,周围的太医皆是愧色。

  江绾见婋殿下义正辞严的样子心下了然,视线再次落回人群后排。

  她断然是不会在这一件小事上责罚子桑策这等品阶的官员,更何况她如今还有正事要办。

  “区区老妇能将一名青壮男子推下水?”

  “小人不敢诓骗陛下,任兄确实身体难受,吐了几句狂言,谁知竟激起吴夫人震怒,口出疯言,然任兄想要理论,一个没站稳就...”

  “漏洞百出。”不等婋殿下反驳,玉枝率先发声打断,这与吕元恒最开始的说辞毫不相干。

  “吴氏,你说呢?”

  吴香君恐惧地别过头,脑中胀痛,她清楚地意识到没了颜言、没了吴子言之后,他们这些年迈的贵族,不过是江绾随意开刀的鱼肉。

  “看来吴氏确实精神有恙。”江绾草率地下了定律。

  不出她所料,婋殿下紧接着就辩解了起来:“祖母神志清明,定然是有人栽赃陷害。”

  “哦?”江绾疑惑发问,与昭阳对上视线,“那就彻查颜府上下,找出来是谁要暗害吴氏!”

  “是!”

  内侍的应声唤醒了婋殿下的思绪,她这才意识到她似乎在不知情中推波助澜了。

  而任谁都知道应该是责问吕氏而非彻查颜氏的啊?!

  她转头看向昭阳,只见她微微垂下了头,就像对此结果早有预料一样。

  总去东宫的葛颂、三日不变的例汤...

  “陛下,那任氏身体因何有异又为何坠湖,总不能单凭吕元恒一人之言吧?!”婋殿下不服气,继续追问。

  “是啊,好好的人掉入湖中就没了,莫不是有人故意为之?”玉枝紧忙接下话茬,眼神有意无意地瞟着俞无思。

  可比他更急的却是昭阳,她拱手请示道:“陛下!此事不若全权交与臣来查验,三...三日,不,两日,臣定将真相呈于金华殿中!”

  “陛下!小人所言绝无虚言!”吕元恒见昭阳有意护下俞无思,连忙帮腔。

  “陛下,此事重点在于吴氏,而非...”昭阳意有所指,祈望江绾看在她帮她布置这出戏的份上放过俞无思。

  “陛下,臣的祖母年事已高,就算她与任氏发生口角,那也是任氏口出狂言在先!”婋殿下出声反驳,她察觉出了江绾想要彻查颜府的最终目的,而现在她似乎又想借机将俞无思一网打尽。

  不过俞无思有储君护着,她只需护好她在在乎的人便是。

  “储君,朕想知道你要怎么查?”

  江绾的目光移向人群中最为耀眼的面庞,那不带一丝皱纹的眉眼让她有种在照镜子的错觉,而余下的半张脸,却又让她不得不想起那个似乎从未存在过的人。

  她是如此看重她,觉得她与旁人都不一样,仿佛真的被昭阳镀上了金身,她不仅有她的聪慧,还有赵时洲的贵气。

  但今日虽逢晴空万里,却更似阴霾蔽日,眼中人就像是水巷墙顶的黑瓦,一片湿漉漉的潮色,与干燥清爽不沾染半分。

  为了一个这么普通的男人。

  “臣以为,应当先...”

  “朕知道了。”江绾打断道,“这事便由杨掌事来吧。”

  “是。”玉枝应声。调查诏书这件事,只能是她来做。

  “既然你这么看重他,那朕就把他赐给你。”江绾伸手指了指俞无思。

  她相信,如果昭阳此后的挫败全都来源于这个男人,她一定会后悔她今日的决定。

  昭阳轻轻舒气,颤抖地伏地叩首,回道:“谢陛下。”

  俞无思闻言怔愣,见那华丽的仪仗远走,他才敢活动僵硬的脖颈。

  扫过官帽时他没有勇气停留,看向婋殿下他又不禁心虚,总之他直到今日才真正意识到何为‘拙劣’二字。

  如果,如果他再准备充足些,如果他能在婋殿下也为他着迷之后再出击,这一切是不是就会变得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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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宫主殿的帷幔被狂风掀起,旋转、飘动,最终交织在一处。

  葛颂的衣摆在整齐的金砖上托出长长的水痕,她几乎是飞扑向软榻上的那抹身影,扑通一声跪地询问道:“不是说好会有人顶罪的吗?怎么里外查了个透还不离开呢?”

  昭阳揉了揉眉心,她侧过身子,如瀑的乌发顺着边沿滑落在地,又被葛颂小心翼翼地捧起。

  “本宫不是派了人通知你?无人会记在你们身上的,这就是个幌子,陛下找到了她想要的,那些人自然会走。”

  “那她想要什么?”葛颂声音嘶哑,她依附吴子言时虽然猜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但却不曾想吴子言前脚刚走,宫中就坐不住了。

  昭阳无奈叹息,她实在想不出该如何让葛颂安心。

  “陛下无心惩治吴氏更不会找你的麻烦,她根本看不上吴子言。”她的语气有些不耐。

  “那殿下可不可以让妾身暂居东宫?妾身真的无处可去了。”葛颂哀求道,她原以为只有男人会在得到了之后冷眼相待,却不曾想女人也是如此。

  “啊——”

  昭阳坐起身子,面色比窗外的夜幕还要阴沉,前脚江绾刚因为她力保俞无思而将南下随军的名额给了她妹妹,后脚便又有搞不清楚自身身份的人想要挤入东宫。

  “殿下,宫里来人了。”屋外的侍官打断了殿内焦灼的气氛。

  “来的正好。”昭阳长舒一口气,指向南面的大门,“你好好看看,看看陛下身边都是何人,把你的心咽到肚子里,少来烦本宫。”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虽然来者的样貌还是与他少年时如出一辙,可出口的声音却难掩岁月的痕迹:“陛下对你失望透顶,与郑氏同饮时有意将我拒之门外,此番我也无法帮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