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楼船-《南风烈烈吹黄沙》

  杜子牛的情况在好转,孙云由此提议加快脚步,从幽州入漳州回京城。

  可杨掌事留下的副官似乎很是为难,明明只需原路返回,她却建议从滁州乘船,绕道而行。

  “他如今的状态怕是不足以行水路。”孙云否决道。

  “一个将死的余孽,让他那么舒服干什么?”副官关沫语气不耐,“为了让他活着回去受刑,我们已经在幽州耽误很长时间了。想杀他的人那么多,再行官道过层层关卡,出了意外怎么办?”

  “可是...”

  孙云还是忧心忡忡,他瞥了一眼身后不远处脏乱不堪的囚车,杜子牛体内的余毒虽然早已尽数清除,但奈何予以他伤口恢复的环境并不理想,以至于他时常低热呕吐,难以进食。

  “大人,船已备好,咱们动身吧。”

  听见手下的呼唤,关沫不再理会孙云,转而安排起了众人上船。

  待夜幕降临,水流滞缓,孙云避开人群,偷偷摸去押舱中给杜子牛换药。他还是担忧,怕燕州的百姓无法亲眼见到杜子牛行刑。

  “我杀了你兄长,你竟还如此善待我。”杜子牛冷观来者将药粉洒在他溃烂的伤口上,出言嘲讽。

  谁知话音刚落,药瓶便狠狠怼入了他的伤口,钻心剜骨的疼痛让他不禁惊叫出声。

  孙云闭口不答,不着声色地团起旁边换下的脏麻布,一把塞进了杜子牛嚎叫的嘴中。

  但这并没有止住伤者的哀嚎,还是引来了巡船的士兵。

  士兵推门而入,瞥了一眼里面的景象,无奈地叹了口气:“唉,你放心吧,他到得了燕州,前面听潮渡安排了医士,那人名头可大了!保证让他清醒着挨千刀。”

  “真的吗?”孙云半信半疑,“可我从未听关大人提起过啊...”

  “真的!要是人人都知,那神医怎么能平安到达听...”

  士兵话未说完,仓外就传来了叫喊声:“火箭!火箭!前方楼船拒让!众将士听令!弃船泅渡!弃船泅渡!”

  甲板上火光突现,云母窗迸发出的光泽顷刻间渲染舱内四壁,重现白日盛景。

  孙云听见外面的杂乱声,来不及多想,猛地扯过木匣上的腰舟系在了杜子牛身上。

  几个巡船士兵闻讯赶来,他们帮着他架起杜子牛前往船沿,排在穿戴浮具的人流之后。

  此段水道狭窄,入夜前还平静无波,如今却水波激荡,拍打船身。只因前方三层高楼船毫无减速之意,正以居高临下之势直冲而来,妄图玉石俱焚。

  “这么一艘好船,就如此糟践。”关沫跳下水前,不禁愤恨发声。那船显然是冲着杜子牛来的,而舍得下这等血本的人,唯有齐王。

  孙云闻言叹息,他捡起地上的麻绳,毅然决然地将自己与杜子牛紧紧系在了一起。

  “你这样会被他拖没命的!”水军见状,恨铁不成钢地夺过麻绳,试图阻止。

  河水无情,杜子牛已没有在水中求生的能力,只会作为累赘,活活拖垮他面前这个可怜的士兵。

  “我可以的。”孙云拽过了绳子,他的眼神坚毅,就算是死,他也要把杜子牛的尸身带回去受刑。

  扑通扑通————

  随着几声跳跃,一望无际的河面顿时泛起层层波澜。

  可还没等他们适应,楼船带来的浪潮就转瞬将这些波澜理清,把他们推向了更远的地方。

  轰隆———

  两船如约相撞,孙云所乘的船被冲击翻倒,随之降下的是一张张宽大的渔网,专为抓捕他们而来。

  他攥紧杜子牛的衣襟,奋力向前游着,可水手说得没错,他就算使劲了力气,也还是在原地摆荡。

  杜子牛已经被呛得说不出话,求生的本能让猛地攀上胡乱扑腾的孙云,根本顾不得这么做会不会让二人一同沉沦。

  好在恰逢有块船板漂来,两人慌忙扒住。只消片刻借力,便得了喘息之机。

  可不过须臾,巨网又尾随而至,孙云使出了全身的力气逃脱,却还是被罩住了生路。

  “快走!”

  一声怒喝响起,罩在他与杜子牛身上的网布被身后的士兵们齐力拖拽,一格一格向后移去,直到网坠顺着二人之间的缝隙划过,带起震荡的水波,他们才彻底脱离。

  “快游!快点!”网中的士兵们呼喊着,不知谁在落网前踹了孙云一脚,助他乘上了向东的波澜,彻底飘离了那艘楼船。

  “大人,水下的都大致捞上来了,没有杜子牛。”楼船上的水手登上另一艘船只汇报道。

  “不可能,码头的探子明明说了杜子牛就在这艘船上。”大人身旁的副手反驳道。

  “大人,同杨掌事随行的副官关沫都被抓获了,河水幽深,杜子牛又有伤在身,想必已经...”汇报的水手一脸为难地解释道。

  刚刚还在反驳的副手听闻此讯,改口说道:“想来也对,河水寒凉刺骨,就算杜子牛痊愈也未必能存活,更何况他还身负重伤...”

  “去追。”隐在珠帘后的男人打断了他们的猜忌。

  “大人,那我们要往哪个方向追呢?”

  “自是驶回阳关渡,再顺着听潮渡的方向一路巡查。”副手下令的间隙,还不忘谄媚道,“您说是吧,大人?”

  那人点了点头,拿起黄金面具轻轻擦拭,然后覆于面上。

  水手退下去安排,副手见人走远,轻轻挑起珠帘,试探道:“大人,严公说他在澄川水土不服,想让您顺路去探望一下,这信中可是字字情真意切,老人家病得连笔都握不稳了。”

  面具男子接过信件,展开一看,随即冷哼。

  “刚抓到耶可聿,送走临江王,又马不停蹄上船追捕杜子牛,事情这么多,我怕是分身乏术啊。”他将信撇去一旁,回绝道。

  “严公说了,”副手神秘兮兮地凑上前,“北羌这回送了一万精旅于齐王殿下,殿下一拿到这精旅的掌印,就送去了澄川。”

  “怎么送去了澄川?”面具男语气有些气愤,他为了这些事情日夜不歇,结果齐王竟然还是信不过他,收到兵马的第一时间又是交给了那个老头。

  “给谁,不就是您一句话的事儿吗?”副手面露狡黠,“等咱们抓到杜子牛,把他送回岭下,那一堆需要看管的人还拴不住齐王吗?澄川那边,严公对您的念想您又不是不知道,只要您说句话送个东西,那老头必然上赶着把兵交出来,到时候问罪书抵达汤州,咱们借势起义,计划不就成了吗?”

  “以替齐王平反的名义起兵...呵。”面具男轻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齐王对他将信将疑,严公又对他的身体爱而不得,这两人不齐心,也就别怪他从中作梗了。

  “而且那南阳王世子不过是个摆设,他被太后打压的已经不剩下什么了。京中来消息说他是称病闭门不出,可实际上,好像是被太后囚进了宫里。”副手继续补充道。

  “囚进了宫里?”面具男子的声音陡然升高,他双手攥拳,手背青筋暴起,难掩怒意。

  “嗐,您不必担忧,只要陛下还在,不论他们搞出什么动静来,咱们都能以祸国的罪名杀了他们。”副手安慰道。

  “殿下,可切莫冲动行事,别忘了夫人还在京中等您呢。”

  面具男子眼帘轻垂,眉心微微舒展,眸中的怒意瞬间消散,转而变成一片悲戚。

  他只能等,纵使万般不愿,也要等。

  反正他最擅长的便是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