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决策-《南风烈烈吹黄沙》

  “好啊,高信。”江绾一边拍手,一边缓缓走下玉阶。

  “哀家还说怎么杜氏叛变莫名其妙,连个同伙都寻不到,原来是有你这个刑部尚书在前头包庇啊。”

  她猛地抬脚踹向高信的肩头,恨不得捡起地上的荆棘狠狠抽他几下解恨,可这毕竟黄天白日的,凡事有律法在前,她也不好发作。

  不过纪川似乎是看懂了她的想法,不光捡起地上的荆棘双手奉上,还开口拱火:“娘娘息怒啊,是臣办事不周,您要责罚,就责罚臣吧。”

  “好啊。”江绾顺势承应。

  她原本是想作势彰显她对此事的愤怒,可当她抓住荆棘光滑的部分时,却怎么拽都拽不动,侧头一看,才见纪川紧攥着荆棘两端的指间泛白,手背青筋暴起,好似真的怕她动手抽他一样。

  “啧。”

  随着江绾发出不满的响动,荆棘才顺利地落入她的掌心。

  “高信,”可她最终也没有抽纪川,而是转头继续责骂高信,“你一个刑部尚书犯了大错,让小小主事代为受过,你还要你的老脸吗?”

  “臣...臣有罪,但臣绝无谋逆之心,还请娘娘明察啊!”高信把头磕得咚咚响,但他知道,他的命是要终结于此了,只求江绾不要牵连他的家人。

  江绾不予理会,转而向一旁的纪川走去。

  纪川见状有些不知所措,他先是凝视着离他越来越近的荆棘,后又认命一般偏头闭眼,屏气凝息。

  江绾的视线定格在他绷紧的洁白脖颈上,嗤笑一声,倾身握上了他腰间的剑柄。

  只听噌一声轻响,纪川顿觉腰间一轻,连忙睁眼去寻,却唯嗅到一阵余香,不见鞘中宝剑。

  “此剑用过一次便要收回了。”江绾扔下荆棘,轻轻弹了弹剑身。

  “不过,”她说着,转身向桌案走去,拾起了她带回的那把短剑,“哀家再予你一柄。”

  纪川连忙跪地接过,这把短剑仿佛浸过了血池,从剑身到剑尾都沾着褐色血污,而且刃边瞧着也是锋利无比,一眼扫去,根本找不到半处缺口。

  “此剑予你,哀家封你做特使,见剑如见哀家。”江绾话音刚落,侍官又把书案上的罪证递了过来。

  “带着它们去汤州抄了齐王府,你敢不敢?”

  纪川迟疑了,他望向自己在血剑映出的双眼,不禁回想起拿起御剑的那个瞬间。

  御剑出鞘,为的是报复高信不假,可比起让纪氏荣光再现而言,这真的算得上首要理由吗?

  但若是接下,此行,必如此剑一样,以血盥洗。

  “臣,定不辱命。”纪川眸光如刃,声若金铁交鸣。

  最终他还是应下了,毕竟天命至此,哪管前方是山重水复还是柳暗花明,他都决不允许自己错失良机。

  江绾满意地点了点头,伸手指向高信,说道:“他,就交给你了,怎么审,纪特使你看着办。”

  狗咬狗的戏码并没有平缓她的心绪,待人都走光后,她还是不受控制地抽出了夹在奏章中的信件。

  恨意蔓延到江绾苍白的指间,她紧咬着下唇,势必要为竹溪的死平冤。

  宫灯亮起的时刻,溪云台的晚膳也一道道请上了桌。赵时洲坐在桌边焦急地等待着,他听闻晌午时江绾遇刺,然后又在正殿发了好大的火,据说气到拿荆条抽人,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殿门推开,他连忙迎了上去,只见江绾状态如常,只是鼻梁间多了道细短的血疤。

  “你的脸...”赵时洲伸手想要去碰,却被她微微偏头躲开。

  似是不愿意给他窥得一丝天光的机会,殿门也紧随着闭合了。

  赵时洲一时语塞,伸出的手滞在半空中,不知道是该收回还是推门强闯。

  直到江绾落座,他才悻悻坐回她旁边。

  奉膳宫女盛来羹汤,赵时洲抢先一步接下,小心翼翼地放至江绾碗边,关切地问道:“除了鼻梁上的伤,可还有伤到其他地方?”

  “你不吃么?”江绾淡然地瞥了他一眼,随即又动起了筷子。

  赵时洲不懂她与他置哪门子气,挪了挪身子,阴阳道:“臣日日待在这里,什么都不用做,哪像您日理万机,才需要多吃些补充体力。”

  江绾闻言挥了挥手,殿内宫人得令退下,独留下了他们二人。

  “我将你关在此处,你若心有怨恨,不必伪装讨好。”她放下了筷子,语气严肃,“因为你怎样,我都不会放你出宫的。”

  如今赵时洲的处境与曾经的她太过相似,她害怕,或者说是在意,在意他也会像曾经的她对待赵弘那样虚与委蛇。

  “我知道啊。”赵时洲不以为然。

  被关进来的第二日他就想明白了,不是大军不至窑阳他出不去,而是齐王不被抄家他就出不去。

  “可我如今什么都依着你了,你还要我怎样呢?”他问道。

  “我...”江绾一时语塞,她想说让他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一切,不掺一丝假意,但显然这个要求有些过分了,毕竟赵时洲虽然容易妥协,但他也不是完全找虐的人。

  “食不言,是我之过。待你吃好我再问你,如何?”赵时洲说着,拿起了布菜的筷子,夹了一块儿炙羊肉放入了江绾碟中。

  江绾凝视着那块儿炙羊肉,这个人越是这样,她就越觉得他在暗中谋划着什么。

  毕竟哪有人会被关起来还怡然自得呢?只可能是屈服于她的权威静待时机罢了。

  背叛、宫变,或是某场蓄谋已久的刺杀?

  江绾转过头,忧心忡忡地望向赵时洲,她的心底有道声音在不停地叫嚣着:杀不完的,这天底下想要她性命之人,根本杀不完。

  赵时洲被她盯得一脸茫然,担忧地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江绾垂首,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如果你在汴州大胜之后,有人污蔑你通敌,而百姓全然相信了,你会怎么做?”

  赵时洲思索半晌,答道:“把造势之人抓起来用刑?呵,可那是百姓,这样做只会让事态变得更为严峻,让他们以为我在欲盖弥彰。”

  江绾心头一颤,果然她今日不该意气用事,但此事另有隐情,竹溪都以命阻拦敌军了,竟还换不回她的半分声誉。

  “不过...”赵时洲欲言又止,“若是朝廷听信了百姓之言要处罚我...”

  “你会如何解释?”江绾连忙问道。

  赵时洲见她急切的模样,不禁猜到了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心中顿感酸涩,语气沉重道:“同那么多张嘴解释是永远解释不清的,唯有多做些有益他们的事情,才能扭转声誉。”

  说着,他轻轻抚上江绾的面庞,对上她似懂非懂的双眼,他继续道:“毕竟,你已身居此位。”

  江绾的眉间骤然松懈,她今日果然还是做错了。

  会是敌人的圈套吗?亦或是因为他们无权无势又如蝼蚁一般吵闹,所以她不以为意,索性就如此草率地决定了?

  那她的声誉岂不会就此一落千丈?

  “你做了什么?”赵时洲俯身问道。

  “我...我杀了他们。”江绾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她不会棋差一着满盘皆输吧?

  “他们说了什么吗?”赵时洲又问道。

  江绾点了点头,过多的她不想赘述。

  赵时洲轻叹了一口气,这世道对女子本就苛刻,想当年武烈帝出巡过幽州遇刺,当街围观的百姓全都被他以意图谋反之名血洗,少说也杀了有上千人。

  而刑场闹事,确为不尊,但江绾是女人,又是摄政的太后,怕是明日少不了被弹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