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谣言-《南风烈烈吹黄沙》

  杨淑莹啜泣着,将头别了过去,她不是不懂事,只不过这些事又不是她生来应该做的。况且如果江绾没有入宫,她也会在忻州活得好好的,也会见到今日的太阳,根本不需要她们所谓的荣宠。

  “大昭与北羌即将大战,哀家有把握能大获全胜,若是你给赵栗留下一个孩子,哀家就会指你做思勒的王妃,若是你执意如此...”江绾舒了一口气,转头看向玉枝,“看在你阿姐的面子上,你就改名换姓滚回忻州吧。”

  杨淑莹愕然,若是回到忻州,她的父母必然不会再要她。

  她转头看向屏风后密密麻麻的身影,又悄悄瞧了眼江绾的脸色,见她不似吓唬人,瞬间有些慌了神。

  她原本还以为这回会和往常一样,哭一回便能将事情了了,但如今看来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但无论怎样,杨淑莹还是不愿意,因为她实在无法与一个对她摔砸打骂之人做那些事情。

  江绾瞥了一眼外面漆黑如墨的天色,耳边莫名响起了杜夫人今日的那些哭嚎,她挥了挥手,示意宫女们先让后室的女人们上。

  灌药声、抗拒声、呜咽声接连响起,太医们纷纷退下,独留几个身强力壮的宫女将人按住。

  玉枝还在苦口婆心地劝着杨淑莹,江绾却已对她全然不抱希望,扭头向书室走去。

  太医令见状摇头叹气,紧跟上了江绾的步伐,低声劝诫道:“娘娘还年轻,何必指望贵嫔呢?”

  江绾蹙眉,没好气地回道:“先帝已驾崩,任太医慎言。”

  “娘娘不过是想绵延皇室血脉,并非需要陛下之骨血啊。”任太医掩面悄声道。

  “这满室妇人,不知会诞下多少孩子,是皇嗣还是...不都得靠娘娘您封赏么。”

  江绾挑眉,太医令这话说得倒是没错,如果她把她的孩子与后宫中某位妃嫔的子嗣调换,就不仅能换个更好拿捏的傀儡,日后延续的也将是她的血脉。

  可是...

  她伸出手腕呈于太医令面前,太医令会意,颤着苍老的手指替她把脉。

  “娘娘身体康健,若娘娘有此意,臣再为您开几副汤药。”太医令拱手道。

  “任太医的胆子不是一般的大啊。”江绾收回手,调侃道。

  任谁叫太医令看了都是身体康健,可她自己清楚,落入湖水流产之后,她的身子怕是难以再孕了,不然她也不会选用赵栗这等劣品的后代来做新的傀儡,徒增烦恼。

  “老臣不敢。”任太医连忙跪在地上叩首。

  江绾冷哼一声,踱步回寝室,见杨淑莹还不动身,她绕过她向屏风后瞥去。

  赵栗的四肢依旧呈‘大’字分开被麻绳系在床檐四角,腕口处因挣扎而磨得血红。他的眼睛上蒙着块儿硕大的黑布,宫女一边两人按住他抗拒的身躯,床边还有几名婆子正指导着榻上宫妃该如何动作。

  不一会儿,医女又从侧门端来了一碗汤药,宫女们见状连忙拽着赵栗的臂膀将他微微提起,捏住他的鼻子一口气将药灌了进去。

  “放——”还没等他说完,口塞便将余音与翻涌的苦涩一齐堵在了他的咽喉。

  江绾扯了扯嘴角,若宫变的胜者是赵栗,那她的下场怕是不会比如今所见好到哪里去。

  “娘娘,这天就快亮了,是否许陛下歇一歇。”任太医在一旁提醒道。

  “也好,”江绾说着,向玉枝扬了扬下巴示意让他们停止。

  天就要亮了,这等动静,若是被前朝听去了可不好。

  晨光漫过雪原,风息雪止,远处祭坛传来断续的修缮声,如钝器叩击时光。

  不过两日,朝臣们似乎就已习惯了朝堂上没有赵栗的日子,甚至还觉得汇报事宜更方便了些。

  赵时洲的位置出乎意料地空缺了出来,郑普蹙着眉头,不禁向珠帘后打量去。

  只因为昨日他为诏书之事焦头烂额,想向南阳王世子寻求帮助,却听门童说世子入宫尚未归府,结果今日又没上朝,不知道到底是回府了,还是被太后圈禁了。

  “娘娘,臣以为,勇武侯初涉戎机,未谙兵事。燕州骤变,当遣宿将驰援,方为妥当。”

  江绾眼神一凛,她就知道一早上定有人会对她的谋划指指点点。

  “那卿以为,该派何人前去?”

  “臣以为,应当派南阳王世子领兵前去。”

  “好啊。”江绾拍手叫好,“南阳王世子昨日从树上掉下来摔断了腿,如今尚在昏迷,可还有其他人选?”

  “臣以为...”那人正欲再说,却被身后人悄悄拽住了衣角。

  四周皆是摇头暗示他不要再讲,毕竟赵时洲负伤之事在场无一人知晓,昨夜是陛下昏迷不醒,今日就是世子昏迷不醒,他要是再举荐谁,明日只怕就是被举荐那人昏迷不醒了。

  “众卿若是无言,哀家倒是有些话想在堂上讲。”江绾站了起来,走到了侧边空荡的龙椅前。

  众人纷纷倒吸气,全神贯注地盯着那把椅子,可等了半晌,她却并未就坐,只是伸手抚了抚椅面上的灰尘。

  “燕州事变,?罪在杜子牛,朝廷未颁撤戍之令,他竟擅弃城防,形同叛国,按律当夷其三族,但...”

  江绾欲言又止,惹得众臣心中猜忌纷纷,都在想她是不是要给杜氏求情。

  “但杜夫人昨日被押入宫中审讯,受尽苦刑,她呈告内务司,叛国者,不止杜氏。”

  刹那间,议论声如海啸般响起,江绾看着下面各怀心思的人群,不禁向身后望去。

  不论他们猜谁,这群叛国者的名单里,都赫然有着他们的主子。

  “涉事者乃皇室中人,哀家未敢妄断。当勘验铁证,方可明正典刑。”

  江绾一句定声,让众人的目光都不由得移去了赵时洲往日的站位上。

  怀疑的迷雾席卷了朝堂,齐王的党羽自是知道江绾所言何意,早早便想好了应对之法:“晗关军报有载:北羌大将耶可聿诈降启衅,杜子牛身为主谋,按律当速速擒拿问斩。然竹氏女将初掌兵符,竟以两万弱旅生擒敌酋...此中蹊跷,不可不察。臣请并案彻查,以正朝纲。”

  “荒唐。”江绾冷眼看着那出言之人,随即从奏章中翻出了一封信件展开。

  “竹将军镇守龙崖,烽烟蔽日而不退,虽遇军报有伪,却犹自岿然。夜遣飞骑传信诸关,血书求援。身寄孤城而心系万民,足足固守半月有余...”

  她将书信递去,内监呈于堂下众臣,供他们传阅。

  “此信中言,字字泣血。若此等赤胆忠心之将犹遭猜忌,那大昭江山谁堪托付?”

  阅信后,堂下沉默了,不止是信中人视死如归、对燕州大地的情感呼之欲出,更是信纸背面那抹不去的狼烟灰烬,仿若将他们带去了龙崖关的战场,触目惊心。

  不过当信件再回交江绾时,还是有不死心的开口:“娘娘,一封诀别信何以证其清白,若是畏罪赴死呢?”

  大殿之中顷刻间变得落针可闻,那人的余音层层回荡,挑拨着江绾心中蕴藏已久的怒意。

  若此刻只有他们二人,她必然会抽刀将其斩杀,可是杜家已经令她名誉蒙羞,若是再做出这等迁怒朝臣之事,结合才下狱的万寒一家,必然会将风向转移,让旁人觉得她这是开了杀心在欲盖弥彰。

  这与她挑起谣言、激涉事之人先行动手找到耶可聿清除后患的计划相悖,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隐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