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琼鱼-《南风烈烈吹黄沙》

  登阙楼的毒杀未遂洛池州忍下了,可一场场刺杀却接踵而至。

  齐王的岳丈劝他不要多想,还派人给了郑家警告,但暗箭能躲,明面上的琼鱼宴他却躲不得。

  细数来,自江绾进京以后,几乎每年的琼鱼宴都死过人,还都是与她相关之人,而这次会不会是他...

  “呵...”洛池州轻叹一口气,直直望向天边刺眼的夕阳,就算眼前昏黑,也不曾移开目光。

  经历了这么多,他还是一颗棋子,不想死去就只有被上位者轮番把玩的份儿。他羡慕江绾,也忮忌她,明明二人都是棋子,她却能杀出血路,而他满腔抱负还有真才实学,却屡屡受挫。

  何处是尽头?

  恍惚间,洛池州生出了不若就此终了的念头,可事实上,他还是没敢尝一口宴席上的吃食,连水都不曾沾一滴。

  “洛相,到您提笔了。”内监端来笔墨,满脸笑意地向洛池州奉上。

  “我自己备了。”他伸手推拒,从怀中摸出了一根毛笔,警惕十足。

  “墨总是要的吧?”内监又献上了一碟磨好的墨汁,出口的话语似是在嘲讽他的戒备心。

  洛池州抬眼向江绾的方向望去,可惜宴席太大,他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能依稀确认,她似乎也在向他这边看来。

  “墨,我也备了。”他凝视着那个方向,从衣袋中又摸出了一块儿墨锭。

  内监见状不禁捂嘴惊诧,眨了眨眼睛,又问道:“那纸呢?您也自备?”

  见洛池州点了点头,他才没忍住吐槽道:“真全乎啊。”

  有惊无险地写完,席上种种旁敲侧击的暗示已经让洛池州生出了危机感。宴席一散他就率先请辞,可没料到皇城卫突然报漪澜台外有异动,将这里团团围起来了。

  “仆这就带您去鸿鹄阁,历代丞相都住在那儿呢。”内监一边帮着他推轮椅,一边介绍道。

  “洛相这是第一次入住鸿鹄阁吧?”

  洛池州点了点头,不愿过多攀谈。

  “这里地方宽广,陈设奢华,建筑规格比相府还要高,是开国皇帝专为名臣孙枯所修,此后每任丞相都会住在这里,也算是个不成文的规矩。”

  内监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洛池州只感觉眼前越来越暗,倒不是他身体有什么异样,而是掌灯的宫人似乎走开了不少。

  他止住轮椅,环顾四周,见府上的下人还在身边,才安心了不少。毕竟赵栗偷偷从御苑溜回来了,明着来应该是没人敢动他。

  “到了。”内监止步,“您看那颗柿子树,还是温相前年来时亲自栽的。”

  洛池州抬眼一瞥,漫不经心道:“还没挪走吗?”

  “为何要挪走?”内监反问。

  洛池州沉吟了半晌,才声音极轻的说了一句:“因为晦气。”

  “晦气?”

  身后的声音突然换了一个人,洛池州猛然一怔,连忙转头向后看去,只见温知熠不知何时顶替了刚刚的内监,站在他的身后,嘴角噙着笑。

  来者发冠上的蓝宝石映照着月光,闪得他有些睁不开眼,可他偏头躲避,却又被轮椅旁的剑光晃了一道。

  “你......你是何时......”洛池州踉跄着从轮椅上滚落,慌得连站都站不起来。

  “晦气?”温知熠一步一步向他走近,从下往上看去,纤长的睫毛比他的瞳仁还要精亮,不知是不是挂了泪珠的原因。

  “你还有脸觉得晦气?”

  黑漆漆的影子顺着洛池州绛紫色的官服渐渐攀上,直至攀过他的帽正,锋利的刀尖才指向了他的面门。

  洛池州慌忙向四周张望,却连一个鬼影都不曾见,这显然是早已策划好的。

  他提了一口气,叫喊道:“温箸的死,你也有脸全怪在我身上?!”

  “陛下下旨命你先一步捉拿常符,你害怕如此做会阻挠太后回京,你故意独闯敌营,想以被俘为由抗旨,此时,你可有想过你在京的父亲?!”

  见刀尖轻颤,他随即又道:“温府的信使、兖州的门客!凶手是谁你我心知肚明!只是你温知熠不愿意承认罢了!只是见我洛池州好欺负罢了!”

  刀尖逼近,黑影盖过他的头顶,洛池州嘴上仍旧不停,因为他看见了门外的一束光点,那行灯的样式,貌似只有皇帝才能用。

  “真要为父报仇,你去连江绾一起杀了,你敢吗?!你敢吗?!”

  ==================

  “娘娘。”

  回寝宫的路上,一个眼生的内监突然出现拦在了江绾的仪仗前。

  玉枝等人正欲驱赶,却听他又说:“您该去鸿鹄阁了。”

  江绾闻言向后倚了倚身子,居高临下地问道:“是谁命你来的?”

  那人不答,想要起身让路,却又被玉枝猛然抽出的长剑逼回了原位。

  “是...是陛下。”

  远山衔月,冷风吹过回廊摇响檐角的鎏金风铃,柿子树光秃秃的枝丫也随之颤动。

  “皇帝我都杀得,他人,又有何不敢。”

  温知熠给出了他的回答,早就磨得精亮的剑直直对准了洛池州的脖颈,力道之大畅通无阻。

  鲜血喷涌,仿佛他身前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折断了羽翼的禽类,砍头放血。

  可大仇得报的快感并没有来,随之而来的是令他心脏骤然缩紧的巨痛,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只见一把带血的剑刃,正突兀地穿插在他的腰带之上。

  “你杀了朕的父皇!朕要你偿命!”

  温知熠根本无需回头,光听自称他便能确认身后人身份。

  他强忍着疼痛,迫使着双腿向前,试图脱离身后的武器,可紧接着传来的叫喊却让他的脚步停顿,再难挪开半步。

  “伏山!”

  这带着哭腔的声音仿佛点醒了入冬长眠的一切活物,包括温知熠已经模糊的记忆。

  许栝是怎么死的?

  他依稀记得,是被他以护驾的名义一刀了结。

  她要是这么恨,那为何许栝、赵弘、颜言的父亲,还有现在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的洛池州,她为什么不自己亲自动手?

  她到底恨得是这些人,还是知晓青诏内容的他...

  华服翻飞如停歇的蝴蝶,那人踉跄跪落时,织金绣银的袍摆在地面绽开一片星河,刺目的纹样在他眩晕的视线里渐次碎裂成浮动的光斑。

  “伏山!”

  第二声叫喊带着哭腔,但江绾的脸上并没有泪珠,反而是温知熠的眼泪夺眶而出。

  何其讽刺,在这种情况下,她也丝毫不敢卸去自己的伪装。

  她到底有没有心?他为什么会爱上一个没有真情的人?

  温箸曾经的话在温知熠的脑中回荡,包括几天前郑宜的劝阻,原来他们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感受到了腹中刀刃的颤抖,一晃一晃牵扯着他的内脏,应该是碰到了心脏,不然他没理由觉得心脏这么疼。

  疼到他想挥刀了结这一切。

  而温知熠真的这么做了。

  青白的地砖上倒了两具赤红的身影,江绾的五官猛然放大,她几欲哭悲却挤不出的泪水也在这时涌了出来。

  赵栗被吓得向后仰去,身后的太监见势将他承接,形如一摊烂泥。

  两具尸身流出的血液渐渐汇聚,江绾右手托着洛池州满是鲜血的脖颈,左手试图探向向温知熠的身体,可目及鸿鹄阁大门外汇聚的朝臣,她最终也只是紧紧攥住了身下人的衣袍。

  她不记得自己的胸腔有这么闷痛过,也不记得自己的眼泪有这么汹涌过,但可悲的是,尽管这样,她的脑中还是有道声音在叫嚣着:

  “哭吧,哭得再悲戚一点,洛池州才像江伏山。”

  难道她是生来就角逐权利的怪物?

  还是为了拥有一个无人能左右她去留的地方,早已迷失...